阿降

枪与玫瑰。

【柯以很远】燕子

【文末略微血腥预警,不喜欢看的朋友们可以跳过最后一段。】


Written by 阿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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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来了,燕子走了。燕子不属于这个城市,也不属于某个怀抱。

 

曾经有人告诉我,春去秋来,燕子总会回来,我信了。我买了去往北方的票,在春暖花开的时节等待着燕子归来。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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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1日,8:02P.M.

 

窗外天已经黑了,伯远把手里的键盘一推,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明天总裁要用的会议文件以及PPT全部已经准备好,他来回检查了很多遍,直到再也挑不出一点毛病。28岁的年轻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着已经酸痛的肩膀关节,转头看向窗外。

外面仍然灯火通明。如果说国内加班最严重的地方之一就是他所在的城市,那整个北京加班最严重的,恐怕就是望京。从公司巨大的落地窗望出去,一间间亮着灯的办公室宛如暖色的囚笼,站在总裁办公室的伯远似乎将整个望京都踩在脚下,又好像他也是这渺小世界里的一员。八点多,放在平时已经算是很早的时间,伯远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想休息一下再回去,就听见身后的门被人敲了敲之后发出吱呀的声音。

伯远回头,正好撞上开门的人的目光。

 

来人身材很高大,脑袋的毛很柔顺,看上去很好摸的样子。尽管戴了黑色口罩,还是挡不住一双亮亮的眼睛,光是看露在外面的部分,伯远就知道一定是个很帅的青年。他站在门口,似乎是没料到总裁办公室里有别人,一时间有些惊讶地愣在原地。

伯远的专业素养在瞬间就发挥了作用:“您好,我是总裁助理伯远,请问您找?”

“啊,哦,抱歉。”青年开口,低沉的声音仿佛大提琴拉出的天籁,“我来找Leo,他已经走了吗?”

 

Leo,总裁周昊杉的英文名,伯远通常不会这么直白地称呼他,所以对于这个名字,他也是反应了半拍:“周总今天有事,现在已经不在公司了。请您留一下姓名和联系方式,稍后我会跟周总说一声的。”

笔和本是随身携带的,抽出来的时候又快又稳,伯远往上推推眼镜,意在展现临到下班只要还没踏出公司的门他就是绝对专业的总秘形象。青年被他这个架势吓了一跳,大高个的肩膀竟然还往后缩了缩,随后连忙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没事,我给他打个电话就好。”

伯远看着相貌不凡的青年掏出手机来拨了个微信电话过去,隔了很久却没有人接,而这段时间他的脑袋里已经飞快地过滤完了这两个人的关系:能如此亲密地管周总叫Leo的,不是朋友、亲戚,可能就是圈子里面比较紧密的人。

当然,剩下的伯远也不愿意多猜。

太久没人接,青年只能无奈地挂断,对伯远耸耸肩:“我没他的手机号。”也不知道是应该吐槽关系亲近却还没有手机号还是要吐槽好不容易才捞着的早下班眼看着又要被这人给搅黄,伯远不得已伸出援手:“周总可能在应酬,微信电话无法弹出。您着急吗?我帮您打个电话问一下,请问您是?”

戴着口罩伯远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表情,但总觉得他蹙起的眉毛有一些无奈:“我是他弟弟,周柯宇。”

 

……周柯宇。

恍惚间伯远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想来应该是办公室里跟他关系还不错的、喜欢追星的同事,最近絮絮叨叨地说周柯宇演得这个男二还真不错。理智很快回笼,原来最近新播的剧,在里面演了一个圈粉人设的男二最近人气增长的新人演员,就是周总的弟弟。

心里面想着事儿一点也没耽误伯远给周昊杉打电话。看来周昊杉对他还是颇为仁慈的,响铃几声过后,在一片嘈杂中电话被人接起。伯远立马调整成最佳状态,跟周昊杉一五一十地说明:“周总,您的弟弟周柯宇现在来办公室找您,他没有您的手机号,所以托我给您来个电话。”

那边有清脆的玻璃声响,想来应该是在酒桌上。周昊杉的声音扬起来:“Daniel来了?小远,你吃饭了吗?正好我们这边有个局,没吃饭的话你跟Daniel一起过来吧,正好带你们认识认识人。”

“周总……”

周昊杉挂掉电话的速度倒是快,伯远连个周总都没叫完呢,那边就已经只剩下忙音了。

 

几秒过后,周昊杉微信给伯远发来了定位。伯远一看,果然是本市比较大型的饭店。

得了,托周柯宇的福,今天早下班的如意算盘也黄了,也不知道今天的加班周昊杉给不给算加班费。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办法早点回家,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社畜气息被周柯宇察觉,身材高大的青年有点不好意思地朝这边倾了倾身:“麻烦你了,Leo发地址给你了吗?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周昊杉那个话里的意思,可不只是让周柯宇过去啊。此刻伯远只想仰天长叹一声,奈何没有办法,只能露出无懈可击的微笑:“没关系,周总也让我过去一趟,一起走吧。”

 

 

周柯宇自己开着车过来的。

 

如果现在是自己那位同事在的话,恐怕当场就要尖叫晕厥了吧?只可惜在伯远眼中,演员跟其他的工作没什么两样,大家都是社畜,为了生活奔波,仅此而已。他打开副驾驶的门,低声先道了一句“麻烦了”。

 

车子倒是低调,里面的车载香薰透着淡淡的幽香。伯远对香水这个东西没什么研究,基本上是合乎口味就行,此刻也不知道这个香味到底属于那种花的香气,总之就是挺好闻的。周柯宇系好安全带:“那我开了?”

伯远被他这种有点小心翼翼的态度给逗笑:“你开就行,你是司机,怎么还用跟我汇报的?”

 

话说出口伯远就有点后悔,大抵是这车里面的香味太舒服了让他放松,他一不小心就对刚认识的、而且是总裁的弟弟开起了这样没大没小的玩笑,他连忙轻咳一声以掩盖尴尬。所幸周柯宇并不是那种不好相与的性格,他也跟着伯远笑笑,在一团黑暗里面只有周柯宇的眼睛是亮亮的:“刚拿本子没多久,确实有点紧张。”

伯远连忙系好安全带。

 

在路上两个人偶尔会聊上几句,周柯宇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打眼儿一听跟周昊杉的声音还挺像,就是稍微厚了点,这也导致伯远一路上都没有再打瞌睡。在周柯宇的话中伯远得知,他从小就是在美国长大,看着二哥回国之后做得也不错,所以爸爸也想让他回国内发展,于是周小公子决定从事演员这个行业,没曾想正好选上了这次的本子,人气上升也是意料之外。

伯远意外于这个小孩儿居然超级实诚,基本上有问必答,这点到跟周昊杉不太一样。他想了想,找到刚才周柯宇话里的重点:“二哥?周总吗?”

“嗯,还有大哥。”周柯宇按照导航拐了个弯,“不过大哥在国外安了家,就不想回来了。”

“家里人多,也挺热闹的。”伯远顺口附和一声。

 

“那你呢?有兄弟姐妹吗?”周柯宇问他。伯远奇怪于自己明明今晚是第一次见周柯宇,可两人聊起天来却觉得很是舒服,就好像认识了很久一样:“没有,我是独生子。”

“一个人来北京了啊。”

“嗯,对。”

“那还是挺辛苦的,我看你刚才才准备下班。”

正好是红灯,周柯宇缓步停车,给了伯远一个抱歉的眼神。伯远正好转头看他,在这样狭小的场合之中,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

也不知道为什么,双方最先做出的反应都是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

 

伯远的掌心出了汗。

 

周柯宇开得不快,许是如他自己所说,他是新手,单独有些紧张在所难免,不过俩人最终还是顺顺利利地抵达了周昊杉指定的大酒店。在地下车库停靠后伯远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身材高挑的青年关门锁车,走到了伯远的身边准备跟他一同乘电梯去往酒店的三楼。

不巧。这电梯下行途中,每一层都正好有人按了下行键。

 

两个人并排站着,如此近的距离,伯远能够闻见周柯宇身上的香气。那是个很舒服的味道,跟车上的香薰大概是同一系列的气味,这次伯远闻清楚一点:至少这香味里面肯定有茉莉。这么高大的男人喷茉莉花味的香水,关键是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违和,恐怕这就是气质的魅力吧。

“叮——”的一声,电梯终于行到他们这层。伯远帮周柯宇按住键位让他先上,这是总裁秘书应有的职业素养。俩人一前一后地站进电梯,周柯宇站在伯远的斜后方,不知道掏出手机在捣鼓些什么。

 

三楼抵达。就在伯远走出电梯想要告诉周柯宇具体的包间名称时,身后的人叫了他一声,终于摘下了口罩。

 

他不是粉丝。

尽管不可思议,但埋藏在伯远精干的总秘外表之下,是一颗藏了十几年的二次元的心,他不追星,所以对圈子里面各种各样的明星都不眼熟。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周柯宇的这张脸实在是太过赏心悦目,光是那双可以发光的眼睛,就足以打动任何人心。

 

“呃……”身后的人露出有些困窘的模样,不过很快,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示意。

 

“伯远,我可不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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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28日,6:50P.M.

 

伯远也不知道自己那天为什么就会加了周柯宇的微信。

不,如果当时拒绝的话才会显得很奇怪吧?可能是怕联系不上周昊杉的话直接找伯远就行,不过总归是个出名的人,看到名人的朋友圈这种感觉也让伯远感觉新鲜。

对方的头像是个陨石色耳朵的边牧,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养的。

 

自那之后伯远也就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每天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日常加班回家,周末洗衣做饭睡觉。偶尔有个什么事儿,周昊杉都会把他带在身边参加。

那天晚上果真是个挺重要的饭局,周昊杉带着伯远还有周柯宇见了几个人物,这个星期这些人就派上了用场。忙里忙外一个星期好在有周总裁亲口承认的本月额外发放奖金,社畜才强打起精神在哈欠连天中完成一项又一项的指标,这不,周昊杉赶着要招标文件,下面的人写得不合规范,不漂亮的东西交上去又是伯远的错,生气到吃不太下晚饭,他就只给自己倒了杯咖啡,准备今晚跟这文件不死不休。

 

周柯宇就是这时候过来的。

 

伯远的位子就在总裁办公室的门口,方便周昊杉随时随地叫他,所以周柯宇一走到门口,伯远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他的踪迹。青年今天穿得同样低调,黑色口罩、黑色墨镜,配上黑色的羽绒服还有黑色……不,灰色的运动裤,脚上蹬了双白色的旅游鞋,说他是大学生估计都有人相信。周柯宇走到周昊杉的办公室门口,敲敲门准备进去,伯远从位子上站起来,叫了他一声:“周先生。”

那么大的个子,听见伯远的声音后猛地一颤,看起来怪可怜的。在看清楚身后的人是伯远后,周柯宇才摘下墨镜,松了口气:“伯远老师,好久不见。”

 

他们娱乐圈的人,是很习惯叫别人老师吗?

这个称呼让伯远听着有些新鲜,但归根结底,他不知道自己这么个小秘书到底何德何能让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管自己叫做老师的。伯远连忙摆手:“不用这么叫我……叫我伯远就行。”

周柯宇笑:“那你叫我Daniel。”

“来找周总吗?”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伯远对周柯宇说道:“周总最近的应酬挺多的,今天晚上应该还是去吃饭了。下一次你提前在微信上问问他,或者给他打个电话吧。”

周柯宇若有所思,想必是两次来找人都扑了个空,心里怪不好受的。伯远也没说什么,他还有文件要修改,这次没办法再帮小少爷的忙。正当伯远点头示意周柯宇自己要去工作时,他突然听见青年问道:“伯远,你吃饭了吗?”

“……啊?”

周柯宇的眼睛弯成月牙儿:“本来我也就是找Leo来吃饭的,他不在,我一个人吃着也不开心。”

他指了指伯远桌子旁边的垃圾桶:“我看你垃圾桶里面没有饭盒,是还没吃饭吗?如果没吃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吃?”

 

说这话的时候周柯宇连口罩也一同摘了下来。他长着极为棱角分明的脸,五官深邃,让人一看就能够记住。此时他正友好地朝伯远微笑。周围正在加班的同事不知何时发现了在这边的周柯宇,伯远听见远处传来细小的尖叫,这让他感到为难。

“周总给我安排了任务,今天晚上必须要完成……”

“原来是这样。”周柯宇说。

不知怎的,伯远听见心脏处传来的细微的失望声音。

“那我点外卖过来吧,你就当陪我吃了,好吗?”

 

 

之前周昊杉跟伯远叮嘱过,如果周柯宇过来了,就让他到自己办公室就行。所以借着这位总裁弟弟的光,伯远也是第一次在总裁办公室里吃饭。看着先前周昊杉用来谈正事还有喝茶的小茶几现在被各种外卖盒子堆满,伯远心里突然有种异样的满足感,有种“趁着老板不在家我使劲儿造”的感觉。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点了烤鸭,还有一些家常菜。”周柯宇将点来的菜一盘盘在伯远面前摆放好,还体贴地打开了塑料盖子。伯远听说过一些演艺圈的传闻,有一点名气的小明星就开始各种耍大牌,饭来才张口衣来才伸手的,在这一点上伯远对周柯宇的好感度直线上升,他连忙帮周柯宇一起开塑料盒:“还是要谢谢你,让我白蹭一顿饭。”

“自己一个人吃多没意思啊,幸好你没吃饭。”金黄色的脆皮刚从盖子后面现身就带来扑鼻的香气,刷上秘制的酱料后在炉子里烤了好几个小时,就是为了让表皮变得更加酥脆,而里面的肉质鲜美,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烤鸭还行吗?不喜欢的话,我再点别的。”

伯远哪儿敢说不行啊,这是人家请的客,而且他自己本身也挺喜欢吃烤鸭:“我很喜欢,谢谢你啊。”

为了表达对周柯宇的感谢,伯远卷好的第一个鸭饼,首先放到了周柯宇面前。

 

青年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没事的,我不是我哥,咱们就平常吃饭就行。”

“我这是为了感谢你请我吃饭才帮你卷的,”伯远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想到哪儿去了,卷好了周柯宇的他连忙给自己又卷了一个塞进嘴里。实际上在等外卖的时候他就饿得不行了,明明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肚子饱撑撑的不想吃饭,可闻见味了之后胃就好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周柯宇把伯远给他卷好的鸭饼吃下,看着伯远饿极了的模样,又把肉和菜往他面前推了推:“多吃点,晚上还要改文件。”

 

跟周柯宇的相处很舒服。

和周昊杉不同,后者伯远知道他们之间就是很明确的领导与员工的关系,他也从未想过要交好或者怎样,只当努力认真完成自己的工作,他们中间的天堑,横亘着也就横着了。可跟周柯宇相处的过程中,伯远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跟他有多么遥远,他就好像邻家弟弟,只是做着光鲜亮丽的工作,可内里还是个很可爱的小朋友。

……小朋友。

伯远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连忙拿水去喝,回来的时候还帮周柯宇也倒了一杯。周柯宇从他手中接过,似乎斟酌了很久:“我先前拍的电影最近要宣传上线了,首映式我有两张票,你要不要一起去?”

“……哎?”

 

伯远看着周柯宇递过来的一张观影券,上面被设计成很是漂亮的横向小海报,一边是周柯宇,另一边应该就是女主角。《燕子》,名字伯远也没有听说过,应该是个比较小众的、文艺浪漫电影。

“虽然不是什么大牌,但我很喜欢这次的剧本,想邀请你来看。”见伯远盯着电影券没动静,周柯宇十分恳切地说道,“我哥不一定能有时间,我在这边也没什么认识的人,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吗?”

 

如果伯远此时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恐怕他早就已经明白周柯宇的意思了。

但他没有,他不是。他只愣愣地接过周柯宇递来的票,上面印刷的邮戳还烫了银,唯美的效果。伯远的手指抚上那个邮戳,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欢快地答应了。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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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日,1:57P.M.

 

下午一点五十七,伯远跟着周柯宇一起进到了电影院当中。

伯远比约定好的时间提前了十分钟,他不喜欢迟到,更何况还是跟周柯宇。听说过首映式的重要,或许还会有演员跟观众们互动的过程,所以周柯宇穿得很正式,搞得好像动画里那些赶着结婚的男主角。

当然,这个想法伯远并没有告诉周柯宇。

 

其实坐下看了之后伯远才知道,他本以为的观影券上的“女主角”,实际上是一个有着性别认同障碍的生理男性,他喜欢在没有人认识他的时候穿裙子、化妆、戴假发,并且打心眼里希望自己可以变成女生。

可是这种没有影响到任何人的行为却被父母发现,他们剪掉了男主角的假发和裙子,摔碎了他攒钱买的化妆品,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滚出家里。万念俱灰的时候,男主角遇到了周柯宇饰演的角色,并且渐渐地被他救赎。

会有人尊重他的想法,会有人替他一起欣赏漂亮的裙子,会有人温柔地告诉他“你告诉我自己是什么性别,我就会将你看作什么性别”,会有人陪着他去看家门口燕子筑起的窝,告诉他这是幸福的预兆,会在海风中牵起他的手,脚心踩上夕阳熨烫过的沙砾,美好得宛如一场梦。

然而燕子的巢穴在某一天不知所踪,父母发现了男主角和周柯宇的交往,以死相逼让他们分开。分开前周柯宇递给他一张机票,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男主角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可临行之前他才发现,自己的所有钱全部都被禁掉,手机的账户无法使用,在他咬牙拉开门的一刻,他的家人正站在门口,仿佛石像一般嘲笑他那不被世俗认可的爱情。

 

影片到最后一幕时伯远偷偷看向周柯宇的脸。他的脸庞被来自屏幕的光映亮,正微微抿住嘴唇,为影片的内容感到动容。戏外周柯宇的侧脸跟荧幕里男角色的脸重合了,伯远看着最后像是被折断的蝴蝶翅膀一样飘然落地的机票,心中除了雷鸣般的鼓点,突然就生出无限的后悔来。

他后悔了,他今天不该跟周柯宇一起来看这场电影的。

 

他也曾有过被人当做怪胎的经历。

 

伯远出生在南方的一个省会城市,尽管是省会,但人们的思想依然封建,对于自由的向往也好,对于同性之间的爱恋也好。伯远真正认识到自己与别的男孩子的不同大约是在初中的时候,彼时小伙子们都在私底下讨论哪个女孩儿的胸部大、屁股翘,而伯远对他们所说的内容完全不感兴趣,他反而更喜欢看男孩子们打篮球。

升上高中之后,这种“症状”不减反增。曾经有女孩儿喜欢过他、给他递过情书,可伯远无动于衷,相反,男孩子们在赛场上散发出的荷尔蒙、还有投篮时篮球服下露出的小腹、胳膊上偶尔显现的肌肉,都让伯远心动不已。

他将自己的秘密写进当时很流行的密码锁本子里,没有打扰任何人、没有拖累任何人,女孩子递给他的情书也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就算是这样,他的秘密也在某一个阳光炽热的下午,被同班调皮的男孩子们用暴力打开,他那难以言说的爱恋就这样曝光在日光之下。

 

伯远在一片嘲笑中变得愈发寂寞,而那个他所喜欢的对象,也站在了霸凌者的一方,高大的男孩子撕去了日记本上带有认真字迹的那一页,撕成了片片破碎的蝴蝶翅膀,在伯远面前落了一地。

仿佛在嘲笑他那无望的初恋。

 

 

也许是最后彼此都无能为力的悲剧结尾让伯远感到难过,俩人之间的气氛一度down了下来,还是周柯宇率先找了话题:“抱歉啊,伯远,我本来是想带你出来看个电影放松一下的,给我一个补救的机会好不好?”

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伯远自知也不是沉溺于过去的人,只是看到这部片子他无可救药地回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他摆摆手想要将脑海中不堪的记忆驱散:“没关系,看完悲情故事不都是这样?又不是你的错。怪导演。”

周柯宇笑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对,怪我们导演。”

“真是让我意外的题材,本来以为会是青春爱情故事,你们的演技很在线。”伯远话锋一转,有点不好意思地夸周柯宇,“这两个小时我都沉浸了,你演得很好,跟本人太不一样了,刚才看见你都有点恍惚。”

 

他的鼻尖有点发红,周柯宇低头看着他,默默地递过一张纸巾。伯远也不拒绝,毕竟谁能在流鼻涕之前拒绝好心的纸巾啊。

 

“不要把演员和角色联系到一起啊。”周柯宇想了想,说道。

这句话差点让伯远喷出来,死宅出身的伯远还没来得及问周柯宇到底是什么情况,周柯宇就双手合十摆在面前:“让你看电影哭鼻子了,今天我请你吃饭好不好?听说附近有家比较推荐的豆豉火锅,要不要一起去尝尝?”

“上次的外卖也是你请的我,这次总得让我请回来吧?”

“呃,国内是不是比较流行每个人请一顿?下次怎么样?”

伯远懒得跟他拉扯:“……行吧,下次我一定好好请你一顿。不过今天,你也得让我做点什么表示一下吧?”

“嗯……之前听剧组的staff说过还有家比较好吃的甜品店,正好我开的车,下午我们去吃怎么样?保证让你请客。”

听到这里,伯远才稍微安下心来:“可以。”

 

可当他回过神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将与周柯宇的下一次“约会”,也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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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心的人大概会发现,周柯宇往公司跑的次数变多了。

他也挺会挑时间,每次正好就挑着周昊杉不在的时间过来,久而久之,伯远都怀疑周柯宇是不是故意的了。大少爷似乎最近在北京城拍戏拍得心里顺畅,来公司时候经常会带些小玩意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玩的。周昊杉不在,这些吃的玩的似乎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被放到伯远的办公桌上。偶尔伯远去开会没待在办公室,回来后看见桌子上多了份刚买好的关东煮,还贴心地加了辣椒酱,伯远就知道刚才周柯宇肯定是来过了。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

 

躺在床上的伯远翻来覆去,最后还是点开了周柯宇的头像。有着陨石色耳朵的边牧看起来聪明得很,意识到镜头正在给自己拍照,所以灵光地捕捉到了这一刻。他们的聊天并不多,周柯宇在这方面似乎有点死板,总是喜欢孤身一人到总裁办公室来,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跑空。对此伯远只有一个想法:他们演员都是这么闲的吗?自己要不要转型做演员算了?

当然,这只是开个玩笑。

 

手机忽然一震,周柯宇的消息凭空从对面传来:“据说我们剧组旁边的卤煮小店是老字号了,下次顺路给你和我哥都带一份。”

 

一种小小的、满足的气泡从心脏之中生出,升腾、破灭,发出“啪”的声响。初恋的那件事让伯远在长达半年的时间极度缺乏安全感,在那段寝食难安的时间里,他失眠、易怒,那股带有磅礴生命力的感情就好像一夜之间消失在他心脏的田野之中。

而这几天,这股感情似乎死而复生。

伯远的手机界面堪堪停留在那个“好”字上。

 

难道你忘了曾经的自己是怎么被对待的了吗。

 

自我的防御机制在面对可能到来的爱情时率先开启,冰冷的话语在脑海中响起、回荡,继而从心脏开始令整个躯体都变得冰凉。伯远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笑容还僵在脸上,他只是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下与周柯宇的聊天界面,凉凉的屏幕却烫得他的手直往后缩。

演艺圈的人啊,最是不能相信的。

他们有一百种方式示好,也有一百副面孔等着展现,许是觉得自己比较好玩,所以才赶来靠近。伯远删掉了对话框打出来的那个“好”字,换成了另外一句:“Daniel,谢谢你的心意,最近我的会比较多,怕是没空摸鱼了,等改天请你吃饭。”

周柯宇的回信很快就到:“也是,带过去会凉。”

“下次带你过去吃。”

 

伯远猝不及防地看到这句话,他连忙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然而,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呢?有春雷经过的天空,被雨淋湿的庄稼地,还有那成群结队的、等待着回到北方的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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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8日,3:35P.M.

 

伯远有胃病。

不严重,但是有病。

因为过于苍白的脸色被周昊杉发现,所以强制勒令伯远回家好好休息。回到那间窄小的出租屋,他当时并不想跟别人合租所以多花了点钱租了一居室,被疼痛侵袭的时候他居然觉得,如果此刻能有另外合租的舍友,听一听他们的人气儿,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连续几天吃饭不规律,别说是二十多岁的人,就算是朝气蓬勃的小孩子也会感到难受的。

 

回到家之后伯远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想着从柜子里找药。可是他翻箱倒柜找了很久,都没找到胃药。冷汗渐渐爬满后背,湿透了伯远的衣服,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在地上待着了,于是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

……糟透了。

从刚才滋滋啦啦的疼转变到痉挛真的就是一瞬间的事,疼得伯远满心后悔地想,如果今天不喝那杯咖啡,好好吃饭就好了,这下子不但这个月的全勤奖无了,更重要的事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好转,耽误事儿啊。

没有办法,只能叫个跑腿儿给自己送上门。伯远翻了个身,用被子堵在肚子上,企图用这种物理方法让自己缓解疼痛。要是自己在北京有个亲戚或者同学朋友之类的也好,可是工作场上只有同事,他又不敢轻易地让别人走进他的防线,所以在困难的时候没有人帮助他,也是理所应当。

手机震了震,伯远以为是工作上的消息,就把手机翻了个面儿盖在床上,谁知道几条消息过后,伯远的手机开始长时间地震动——是谁这么烦人,总裁亲自放的假,还能让他逮着人?

他有点不耐烦地把手机拿出来,却在看见上面名字的那一刻呆愣住了。

 

那个名字。

……那个名字。

 

“周柯宇”三个字就好像一阵缓解疼痛的药剂,叮地一下注入了伯远的体内,在看见的瞬间体内蔓延的疼痛都缓解了许多。伯远知道的,自己应该跟周柯宇保持距离,不管是出自保护自己考虑还是为两个人一起考虑,但病痛似乎让整个人都变得脆弱,即便是多年的社畜也不可能一直坚强如同铁壁,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那么几个时间,变成张风吹可破的纸。

伯远按下了接听键。

 

“伯远,你是去开会了吗,怎么没看见你呀。”

周柯宇现在都懒得再找理由了,周昊杉也不用再被拿出来当挡箭牌,伯远听见他的声音,不知为何有点委屈:“……请假了。”

“怎么请假了?是生病了吗?”周柯宇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骤然紧张起来,他的身子绷紧了,问电话那头的人,“你现在在哪儿?”

 

所以,伯远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一冲动就把地址给了周柯宇。对方到的时候跑腿上的胃药也正好送到,伯远几乎是耗尽全身的力量,爬下床去给周柯宇开了门。之后更是丢人,胃里翻江倒海,他当着周柯宇的面跑进洗手间,吐了个天昏地暗。

……在他面前出了好多糗。被扶着躺到床上的伯远没什么力气地想,算了,被看到这么狼狈的一面,或许这就是缘分已尽吧。

想到这里心里又兀自有些难过,难道当明星的,就不会有上吐下泻的时候了?大家不都是血肉之躯的人吗?生病了情绪难免就有些低落,但他不想在周柯宇面前表现出来,便死死地咬住嘴唇,拉起被子挡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这个药要温水送服的,本来就胃疼,别喝凉水。对了,你家暖瓶都没水了,我用养生壶先给你烧上,一会儿吃药……伯远?”

周柯宇的声音由远及近。他拿着刚才拿到的胶囊和颗粒走到伯远床边:“发烧了吗?怎么用被子蒙着头?”

也不知是难过得还是胃疼连带着身体的温度有点高,总之被子被拉下来的一刻伯远的眼眶都有点红,周柯宇愣了下,手掌连忙贴到伯远的额头上。他的掌心还带着刚洗完手没有完全擦干的湿气和凉意,伯远红着眼睛看向他,眼泪再也止不住,开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为什么要哭?伯远也不知道。见到周柯宇的那一刻,心里的某处好像就被柔软地填满,这让他想起了《燕子》里面的某个场景——男主角趁着爸妈都不在家的时候打扮成女生偷偷溜出来,前往跟周柯宇早早约好的地铁站,那天的阳光正好,他走进那个车站,周柯宇正低头看向手机,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洒在周柯宇身上。于是男主角很开心地朝他招手,周柯宇抬头,在看向男主角的那一瞬间,眼神温柔。

一颗心孤单漂泊久了,总是想找到个可以停靠的港湾。

伯远明白的,演员是演员,角色是角色,一个性格温柔的演员可以在作品里饰演杀人不偿命的魔头,同样,一个劣迹斑斑的影帝可以饰演完美无缺的情人。周柯宇演了太阳一般的人物,他自己的性格不见得能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可是:伯远想,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好,这份温柔的亮光要是能够照耀到他自己身上,就好了。

就算这份亮光是假的也可以。

 

伯远看不清眼前的世界,他只感觉到那湿湿凉凉的掌心擦掉了多余的眼泪,伯远闭上眼,所以周柯宇拇指的指腹也连带着经过他被泪水泡囊的眼皮儿。

“额头有点烫,你家的体温计放到哪里了,我给你量一下好吗?”

周柯宇抽了张纸巾,细细地拭去伯远的泪水:“我知道你不舒服,一会儿先吃药,要是还不好,我带你去医院。”

伯远摇头:“你不用上班吗……”

“上一部电视剧拍完了,正好有几天休息。”或许是错觉,周柯宇的声音很温柔,掌心离开伯远脸颊的一刻,残存的触感让青年有些恍惚,“我去看看养生壶。”

周柯宇帮伯远掖好被角,起身去看水烧开了没有,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古龙水味道钻进伯远的鼻腔,连同胃部痉挛的疼痛,也一并抚平些许。

 

周柯宇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个小碗,里面盛着冲好的药剂了。他走进伯远的卧室,将药碗放到床头柜上:“我兑过常温水,现在可以直接喝了,我扶你坐起来吧。”

浑身都绵软没有力气,伯远只能在周柯宇的搀扶下靠在床头,被周柯宇担忧地看了眼。脸色苍白,嘴唇也是不正常地泛着白,伯远看着周柯宇重新走出屋子,没过多久,拿回个勺来。

忽然意识到周柯宇要做什么的伯远突然有些惊慌失措,就连本人也不太好意思的,周柯宇咬咬下唇,还是舀起一勺胃药送到伯远嘴边。伯远看着他,周柯宇不太自在地解释:“看你没力气,要是没拿稳洒床上就不好办了……”

周柯宇举着勺子,表情说得上一种严肃的认真,哄小孩似的:“啊~”

 

那一刻,万物寂静,伯远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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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日,1:01P.M.

 

伯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么个风雪冒烟的天气,答应周柯宇前往综艺录制现场充当观众的邀请,对此,近期某热门男演员这样说道:“因为是放假嘛,天气还不好,先前报名的一些粉丝就不太想来了,演播厅太空效果也不好,就显得我没人气嘛。导演也给我们下了任务,伯远你就帮我个忙吧。”

转头想想,就当是为了报答周柯宇之前请他吃的那些饭了,为此伯远冒着风雪,还打了个车前往录制现场。

结果迎接他的,是人山人海。

 

一些没有演播厅门票的女孩儿被保安拦在门外,举着手机随时准备抓拍到场的周柯宇。还好伯远拿着周柯宇之前给他的入场券,才跟着大部队一起,被保安放进了现场。

他当然不是要什么特权,只不过第一次经历这种被围起来的场合,伯远真想揪着周柯宇的耳朵大声骂他是个骗子。什么新年放假来的人少?分明就是周柯宇骗他来编出的谎话,现在倒好,他只能凭着入场券上面的号码找到自己的座位,还是第一排中央偏右的位置。

上左右全部都被女性粉丝包围,她们手里还拿着印有周柯宇照片的应援物和小扇子,伯远两手空空,一下子压力山大。

早知道他也拿点什么东西了啊……不对,他又不是粉丝,为什么要拿应援物?

 

正当伯远胡思乱想之际,粉丝群忽然一阵骚动,他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周柯宇正从后台走上来,恰到好处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仿佛流落人间的天神。今天周柯宇穿得很是正式,或许因为这是个访谈类的综艺,他第一次参加,所以就仿照第一次来的前辈们一样穿了西装打了领带。又因为黑色实在是太过板正,所以周柯宇换成了浅咖色带有格子印花的布料,又戴了个金丝边儿的平光眼镜,整个人的魅力又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真的很帅啊……伯远这么想着,却不自觉地就落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低落当中。

他也是在这时真真正正地察觉到了自己跟周柯宇的差距。伯远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有好感的对象,嗯,他肯承认了,他的确对周柯宇是有好感的,跟他都不在一个世界。周柯宇面对的,有鲜花掌声,也有狂风骤雨,而伯远呢?只是个普通的社畜,每天面对的是老板的要求,下班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依靠动画来治愈自己。是因为他的老板是周柯宇的亲哥哥吗?有了这层关系在,即便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也会产生短暂的交集。

而他错把这种短暂的交集当做永恒,他觉得周柯宇是跟他一样的人类,只不过是工作性质不同罢了。可现在来看,燕子的春天是短暂的,眨眼而过的,等到春天过去,迎接燕子的又会是曾经的寒冬。

一切都只是伯远的妄想而已。

 

“不过我们这个节目啊,收视率高必然是有我们的原因在的。这不,想到大家最关心的话题,今天就一定要让柯宇回答了。”主持人是个笑眯眯的姐姐,不过说话可一点都不客气,不过这节目一贯的风格就是如此,既然已经答应了来上节目,就肯定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来吧,下一个问题,请看大屏幕。”

伯远正独自失落,结果主持人说完这话后,台下传来了阵阵暗自兴奋的声音,就连周柯宇愣了一下后都开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雪音姐,这个问题之前对台本的时候你们可没给我看过啊。”

伯远抬头,发现大屏幕上那么大的字:理想型是什么样的?有没有比较喜欢的女明星?

 

“要是提前给你看了可就没有神秘感了。”女主持翘着二郎腿,颇为得意地笑,随后开始问在场的观众,“大家想不想知道柯宇的理想型啊?”

女孩子们都跃跃欲试,非常兴奋:“想~~~”

 

大抵只有伯远的心脏,在一点点下沉。

 

“理想型这个嘛,还真是要好好想想。”周柯宇摸摸下巴,故做沉思,“嗯……突然要让我说,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喜欢温柔的人。”

女孩子们中间爆发出小小的笑声。伯远有些无助地看向台中央,他抓紧了落在裤子上的大衣衣角,祈求着这个节目的录制能够尽快结束。

就算回到寒冷的冬季也无所谓了,他只是不想再自取其辱。改变了平行线的轨迹让它们有一瞬间的相交这辈子也足够了,是往后余生难过时都能拿出来尝尝的甘甜。对他而言这些就够了,蒙着层窗户纸彼此心知肚明,没有必要非得打破现状,把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剖开放在他的面前。

求求了,停下吧,不要再说了。

 

可惜周柯宇听不到伯远的心声,他继续道:“是圈里人还是圈外人无所谓,我希望他对生活充满热爱,工作的时候认真负责,居家的时候尽情放松享受。嗯,还有一点很重要的。”

伯远看着他,发现周柯宇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

周柯宇扬起嘴角:“…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做各种事,出去吃五星餐厅或者路边摊,一起看电视剧或者动画,互相照顾。”

 

他看着他,他也正在看着他。

 

“啊,想不到柯宇还挺浪漫的,话说我也挺喜欢吃小吃摊,录制结束后咱俩交流交流北京好吃的小摊。”主持人笑着进入下一个环节,“好的,下一个问题……”

 

后面的话,伯远都听不见了。

他的脑袋里全部全部,都是周柯宇刚才望过来的双眼。

他不敢去细想那个眼神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敢深究为什么青年会在说到理想型的时候突然看向自己,周柯宇没有给他车票;但相对的,伯远害怕那是张支离破碎的幻想。

 

可他无法再思考任何事。

 

 

录制结束后,伯远收到了周柯宇的消息。青年让他稍微等一下,先去地下车库找他的车。伯远浑浑噩噩地照做,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连忙掉过头来往车库方向走。到的时候周柯宇已经在车里等他,伯远看了周柯宇一眼,想起刚才的事儿,又匆忙地别开眼神。

伯远本以为周柯宇会先跟他开口,如同往常一样,可事实上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寂了下去。周柯宇系着安全带默不作声,伯远满腹疑惑,却又碍于细小的自卑问不出口。他想,暗恋中的人大抵都是脆弱的,与其面临着满盘皆输的情况,倒不如在自欺欺人,双方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去维护最后一张窗户纸。他不介意周柯宇不知道他的感情,他只是介意,周柯宇为他付出的所有都会是竹篮打水,而青年的好,最终都变成月亮的倒影。

毕竟,他们相差那么远。

 

沉默得太久了,气氛已经变得不对劲。伯远想要挽回,他张了张嘴准备问周柯宇接下来去哪儿,话还没出口,青年就已经抢了先:“是我太莽撞了,对吗?”

“……哎?”

“我就知道你可能不喜欢这样,毕竟有太多人看着。”周柯宇的表情称得上是有些……懊恼,他目视前方,握紧了方向盘,“你生气了。”

“……?我没有。”

不知道周柯宇从哪儿得出来的伯远生气了的结论,但是擅自被周柯宇代表,这让他有些微的不爽,此刻这份心情拼命地掩盖住伯远的低落,他努力扬起语调,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能轻松一些:“你在说什么,刚才录制的时候怎么总往我这里看,你……”

“因为我的理想型是你啊。”

 

轻飘飘的十个字,落在伯远耳边却是近在咫尺的惊雷。

 

周柯宇终于愿意转过身来面对他,青年做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似的,直视伯远的眼睛。伯远突然紧张到无法说话,他下意识地要拉开车门准备逃跑,不想迎接这场盛大的死亡。可周柯宇在他逃离之前就将伯远所有的退路全部封死,因为他说的是:

 

“伯远,我喜欢你。”

 

 

春雷劈开了乌云遮蔽的天空,紧接着带来与它作伴的春雨。北方的大地正在等待一场万物的复苏,土壤里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大口大口吮吸着水分,准备破土而出。燕子衔来了期待已久的车票,票根落在地上,顷刻间就化作养分渗入土中,随后,绿色茁壮成长。

这就是北方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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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日,10:00A.M.

 

门铃声将伯远从睡梦中惊醒,毕竟昨天半梦半醒地回来,对着天花板睁眼到天都冒了鱼肚白。临走时周柯宇倒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伯远抓紧被子,他却为了周柯宇一句话翻来覆去地到大天亮,而且也不知道谁大清早的就过来敲别人家的门,伯远顶着鸡窝一样的头发,面无表情地爬下床去给开门。

“……”

他看着门外的周柯宇,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出现的幻觉,在周柯宇说话之前,差点面无表情地把门给关上了。

 

“伯远,”周柯宇连忙拉住把手,把门给打开了,“你怎么了,黑眼圈这么重?”

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面前真的是真人,今天周柯宇打扮得也很帅气,头发吹过造型,长款的黑白棋盘格风衣套在身上,显得整个人修长又挺拔。伯远想起来自己刚睡醒还没有洗漱,更别说跟鸟窝有的一拼的头发和身上穿着睡觉的白T和肥大的短裤。昨天那种仿佛两个世界的感觉又一次降临,伯远看着周柯宇,他的嘴微微张开,脸颊却因羞赧而发红。

“我吵到你睡觉了?”周柯宇有些抱歉地看向他,提起手里的东西,“我给你带了早饭,先吃点再睡吧?”

 

 

不得已的,伯远只能放周柯宇进了家。

他说不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别样的气氛,只是自从周柯宇进屋之后,他就像是鸵鸟一样把头埋了下去,也没有过视线交流。上次周柯宇到过他家,所以轻车熟路地就去厨房找了盘和筷,他给伯远带了小笼包和豆浆。塑料袋装着的豆浆被倒入碗中,升腾起片片的热气。

直到这时伯远的脑袋才又开始活动起来,他看着从保温袋中取出的、还热乎的小笼包,转头问周柯宇:“……为什么要给我带早饭?”

“一个是怕今天你不用上班,懒得起来做饭饿肚子,”周柯宇在他右手边坐下,撑着下巴看伯远,“另外一个呢,是想知道你的答案。”

 

伯远正夹起小笼包来吃,听了这话,一不留神就被汤汁给烫到了嘴。周柯宇连忙给他拿餐巾纸去擦,伯远学不会装傻充愣,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一时之间就僵在了原地。

“……你是认真的吗。”半晌之后伯远问道。

“我知道你可能难以接受,”周柯宇的语速很慢,但每个字,都磨进了伯远心里,“我也有些莽撞了,我承认。但我可以等。”

“……”

今天的小笼包是放了很多糖吗?就连里面的肉馅都变得很甜很甜。

他根本不敢直视周柯宇的眼睛,只能低着头,用门牙一点点咬包子的皮儿:“昨天不是愚人节。”

“我没有骗你。”

伯远感觉到自己的防线正在一点点崩溃,他不断地后撤,后撤,花了很长很长时间建立起的自我防护机制在这个人的进攻下正在土崩瓦解,尽管那是他渴望已久的感情,已经近在咫尺——但伯远不敢伸手去摘。

 

“Leo很早之前就跟我说过你,说有你这个秘书,他的工作省了很多心。那个时候我就挺想见见你,毕竟能达到Leo的标准的,还真没有几个人。”

或许是旁边的眼神太过直接,也太过炽热,伯远没办法再像刚才那样把包子塞进嘴里,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有点自嘲地笑:“后来见到了。”

“嗯,本来以为会是叔叔辈的,但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年轻。”

说到这里周柯宇也笑了:“伯远,你知道吗,在Leo办公室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起,我就喜欢你了。我想,这应该就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

 

真美好的字眼,伯远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用在自己身上的一天。

 

他叹口气,把剩下的小笼包全都塞进自己嘴里。

身处寒冬太久,他竟已经忘记春天的滋味。本以为会是自己的误会和幻想,谁知道这次竟然是真的,这样美好的期待太过易碎和耀眼,让伯远不得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光芒聚拢在掌心。

伯远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面对着周柯宇那双饱含着期盼的眼睛想了很久:

 

“那你中午,要留下来吃饭吗?”

 

 

就这样,伯远跟周柯宇开始了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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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远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新年的第二天,就收获一份感情。说不期待是假的,又有谁没想过在合适的年纪遇见一个合适的人,只不过伯远曾经受到的伤害太深刻,以至于他这份期望只能深深埋在心底,直到被周柯宇挖掘出来,变成冬末的一粒种子。

“周柯宇只是玩玩吧,等到年轻人厌烦了,很快就会提出分手”。

伯远也在心里这么想过,他叮嘱自己,不能在周柯宇身上投入太多的热情。受过伤的人会有自己的防御机制,就算是想要忘记一切重新开始,生活的细枝末节也会有曾经被影响的痕迹。可是当伯远看见周柯宇每天坚持着给他发早安晚安,他心里那么点坚持,也变得可笑起来。

 

1月7日,7:36A.M.

 

趁着拍摄下一部剧的间隙,公司又给周柯宇接了几个平面拍摄的工作,这几天每天给伯远发的消息,永远都是八点之前、凌晨一点之后。伯远体谅他这些天忙着拍照片,每天能不给周柯宇发消息就不给他发,谁知道今天的七点半钟,周柯宇在给伯远发完早安之后,委屈巴巴地问他:“你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我不是你男朋友吗?”

所以当伯远早上起来打开手机,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条消息。一开始他还睡意朦胧的,看见周柯宇的留言瞬间就清醒了:“你不是最近在忙吗?”

刚发出去,周柯宇的电话立马就打过来了。

“再忙我也有时间回你消息接你电话。”给那头的声音委屈得,掐一把简直都能掐出水,“我这几天挺忙的,没办法过去看你,今天拍完之后我去你家找你好不好?”

伯远忽然想起周柯宇头像的那只陨石色的边牧,此刻小狗委屈巴巴的脸好像就出现在伯远眼前,光是想想都会嘴角上扬:“我是怕你工作的时候给你发消息,你会分心。”

“没关系的,我会在拍摄间隔看手机的,就是你不要嫌弃我没有及时回复,”周柯宇急得语速都加快了,“多给我发点消息好不好?我很想你。”

 

最后一句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说得伯远的眼皮儿和心脏俱是一跳。

“……好。”也不知怎么的,伯远竟然答应了周柯宇的要求,“今晚要过来吃饭吗?”

“还不知道几点下班呢,你先吃,不用等我了。”

这时旁边有人跟周柯宇说了些什么,周柯宇压低声音:“要开始拍了,那我先挂。”

“好。”

 

手机是温热的,所以熨得耳廓位置也热热的,还带着不自然的红。原本伯远是想睡个回笼觉的,好不容易得到的完整周末,自然是要以吃饱睡足作为最基本的条件,可是青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了好几圈,意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周柯宇说,“我很想你”。

 

这着实不像是才交往没几天的恋人应该说出来的话,伯远在心中腹诽,可他偏偏又吃得下周柯宇这套。小小的机器被握在掌心里,用力地摁在胸膛上,就好像这样放在离心脏很近的位置,伯远慌乱的心跳声就可以通过听筒传到周柯宇那里一样。

我也……很想你。

 

前几日的对话框因为伯远压抑住的思念所以干干净净,显得就好像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关系,今天既然恋人有所要求,那伯远就只好绞尽脑汁地想,到底应该给周柯宇发点什么比较好。一句“我也很想你”打在对话框里,又被伯远嫌弃过于肉麻而删除。他从床上坐起来,又打了句“我要起床了”,片刻思考后摇摇头,点开光标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

反正也睡不着,伯远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刷牙洗脸收拾好自己,就像是周柯宇马上就会到一样,伯远开始做早餐。普通地弄个蔬菜沙拉,再在锅里面倒一点点油煎个鸡蛋,夹在面包片里,同时微波炉里热好了牛奶。在做完这些之后,伯远把它们摆成个漂亮的拼盘,给周柯宇拍了照。

 

今天想出去买点东西,正好趁着现在还早的时间,换好衣服去早市上逛一逛。或许是因为周柯宇跟他说了“晚上会来”,所以平日里一定要赖床的伯远,此刻愿意早早地拿着买菜的大袋子跟老头儿老太太挤在一起。到现在吃过这么多次饭伯远都不知道周柯宇喜欢吃什么,他看着买了几样蔬菜,又去了肉柜那里,割了块肉还挑了包鸡翅。

他给周柯宇发:“出去买菜了,你喜欢吃什么菜?”

 

当然,也是没有回复的消息。

 

不过伯远并不怪他:周柯宇已经提前说了要去拍摄的事,伯远也就当这是例行公事询问一下。这才刚早上九点,伯远嘴上不说,可心里却隐约期待起晚上可以看到周柯宇,称不上小别胜新婚,可被告白之后恋人一下子消失了好几天,消息也很少发,总是会想念的。

——恋人。

伯远放在嘴边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眼,就算是嚼碎了,也能从里面吮出清甜的汁液。其实这几天的时间伯远常常觉得自己处在梦中,偶尔会思考周柯宇的告白会不会是这冗长梦境中的一环,可打开手机,跟对方的聊天记录什么的都还在:这迫使着伯远一遍遍从梦中醒来。平日里阿宅最喜欢的宅家环节现在却变成了煎熬,往常一样地看番哼歌准备一下晚上的菜,伯远都会时不时地看看墙上的钟,虽然距离上一次查看时间分针只划过了两个大格。

手机亮了,是周柯宇给他发的消息:“嗯……你做的都想吃,现在还没吃饭呢,饿死了。”

伯远:“有没有点名的菜?没有我可就随便发挥了。”

周柯宇这次回消息回得飞快:“可乐鸡翅。”

 

也不知道到底是福至心灵还是俩人有默契,今天早上刚去买了鸡翅,不过家里没有可乐,一会儿得下去买一瓶。伯远问他为什么没吃早饭,周柯宇解释道需要拍摄早上的景色,所以大家都是加班加点,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我真想早点见到你。”

 

这条消息看得伯远心里一跳,短暂的失神过后,伯远给他回了个“好好工作”,对方就再也没有了下文,或许真的就听了伯远的话,去好好工作了。

 

不过期望值越是很高就越容易失望,周柯宇大概真的很忙,已经到了晚上九点钟还是没什么动静,给他发的微信他也没有回,整个人就处于一种失联的状态。伯远今天早早就收拾好了,原本想着如果周柯宇来吃晚饭的话,就给他做个可乐鸡翅,再弄点别的菜,可已经快十点了,他还是没什么动静。

可能今天不来了吧,伯远想。

 

明天还要上班,伯远把自己窝进了被窝里,手机上还播着蜡笔小新。其实这么多年来他都已经习惯失望的感觉了,年少时期最纯洁的喜欢却被别人怨恨,中学时发现自己并不是老师期待的那一个,就连毕业后说是双休的工作可经常忙到休息日要再跑去望京加班,相比之下,周柯宇带来的失望已经是最小的那一个,更何况还情有可原。汤浩有些困倦,眼睛盯着屏幕,神思却早已飞向了别的地方。

现在周柯宇会在干什么呢?继续进行拍摄,还是跟着工作人员一起、找了个饭店吃饭呢?只不过这些都跟伯远没什么关系了,他感觉自己在被窝里不断地下沉、下沉,就好像鱼儿钻进了水底。

其实失望的只有早上就拿出来化着的鸡翅,伯远想,一会儿再拿进冰箱的冷冻层吧,放了一天,别放坏了。

 

就好像是为了打破伯远脑海里的谣言似的,他犯着迷糊,外面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伯远以为是自己做了梦,本来不想理会,可对方却执意地敲,末了还摁了摁门铃。

与此同时,伯远的微信电话也响起:上面陨石色的边牧脑袋正欢快地朝伯远笑。

 

……原来,这不是梦啊。

 

伯远匆忙下床,或许情急之下人是真的顾不上穿鞋的,打开门的瞬间,外面的寒风还有脚下的冰凉都一股脑儿地钻进伯远的肉里,可眼前的人脸上却含着笑:光是这样的表情,就足以让伯远的身子暖和起来。

青年一时无言,只是望着周柯宇、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他等了周柯宇好久好久,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说,现在哪怕叫个名字都变得困难了,还是周柯宇先开的口:“外面好冷,让我进去好不好?”

“啊,哦,哦……”

伯远如梦初醒,刚想后退几步让开门,却被周柯宇伸手搂住了腰,用力提了起来。他用了不小的力气,进屋之后关上门,这才把伯远放下,却也是让伯远踩着他的脚背:“怎么没穿拖鞋?你这屋没有地暖,要着凉的。”

关了门之后伯远才有时间好好打量他的小恋人。其实后来他才知道的,周昊杉的年纪都比他小很多,更别说是周柯宇了,九岁的年龄差距,真真算是“小恋人”。他的鼻尖和耳朵尖都冻得有点发红,没来得及卸妆,垂下眼睛的时候,长长的眼睫毛就好像两把小刷子,光是眨一眨,似乎就能感觉到上面会落下娥类翅膀上的鳞粉。周柯宇见伯远不说话,一低头就发现对方好像只会盯着自己看了,周柯宇笑笑,弯腰将伯远抱进怀里:“伯远,我好想你。”

 

伯远忽然觉得在微信上说一万句“我想你”都比不上周柯宇的这一句来得令人心动(虽然微信上说也很让他开心),如此直白的爱恋让伯远的心脏狂跳,他承认他的反应有些迟钝了,但他也尝试着伸出手来,同样抱紧了周柯宇的后背。

这是他的,恋人。

 

“怎么啦?一直都不说话。”

抱着伯远之后周柯宇就不愿撒手了,小狗亲昵地用脑袋蹭着哥哥的脸,非得从哥哥嘴里听到几句好话才罢休。伯远摸摸他的脑袋:“吃饭了没有?”

“没有,我只想吃你做的饭,那边的盒饭一点也赶不上你做的好吃……”嘛,不过经纪人还有助理她们都吃得津津有味,“不对,我是想让你说你也想我的。”

 

先前怎么没看出来周柯宇是个黏人又幼稚的小朋友?可是这份黏人也很让伯远心动,他想了想,快速又低声地说道:“嗯……我也想你。”

还没等周柯宇反应过来,他就连忙从小孩儿的脚背上跳下来,往卧室里走:“这么晚不吃饭不饿吗?等一下,我去给你做可乐鸡翅,你先去洗手把外套脱了吧。”

周柯宇听话地把外套脱掉,放在过道的凳子上,伯远看见了说他:“这里油烟大,你放进里屋。”

 

一到做饭仿佛就成了伯远的主场,他穿好拖鞋和毛茸茸的睡衣,去厨房做周柯宇点名的可乐鸡翅。幸好没把它放回冷冻层,伯远想,不然现在解冻还需要一点时间。

 

周柯宇打量了一圈伯远家的小小厨房:“你晚上吃了吗?”

“我不饿。”

“那,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那是伯远无法拒绝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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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2日,3:29A.M.

 

伯远不知道靠了多少杯咖啡才勉强熬过了这个大夜。本以为能早早下班,谁知道拿起背包的时候正好收到了周昊杉的消息,让他加紧赶一份策划案出来应对明天新增的投标,伯远没办法,刚抬起来的屁股只能重新落回座位上。原本他就是走得最晚的那拨,就算想找人帮忙人家也都下班了,没办法,他只能就着望京灯火通明的黑夜,把策划案一点一点地弄好。

好在周昊杉还是比较人道的,给他第二天放了个假。不过伴随着年龄的增长,熬夜带来的后遗症似乎越来越明显,上高中大学那会儿熬个夜根本就不算什么,只要第二天再睡三个小时,很快就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可现在不同,这一天过去,也不知要花费多久才能填满疲惫的身体。

 

伯远看了眼手机。跟周柯宇的聊天记录截止到昨天晚上的十一点,他的小恋人最近立了flag说要早点睡,伯远自然是支持的,每天都监督着他十一点钟准时上床。身体和精神确实已经到了一个紧绷的极限,伯远往上翻着跟周柯宇的聊天记录——他们在一起之后,小恋人本想告诉二哥这个消息,被伯远给拦了下来。或许其他人对于伯远来说都像是这个世界赋予的枷锁,他很想跟周柯宇多享受一会儿只有两个人的、纯粹的时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晚了,人的感性总是会在黑夜里爆发,伯远抱着手机思忖许久,删删改改,最后发出去一条:“我想吃关东煮了。”

 

没什么别的心思,只是想趁着恋人看不到的时间,跟他撒个娇而已。更何况现在已经是三点半,周柯宇就算平日里再蹦跶,现在这个时间也睡得正香。伯远伸了个懒腰,把办公室里的东西收拾到包里,准备下班——如果不是突然震动起来的手机打断了他的话。

他还没叫出租车,不可能是司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伯远连忙把手机抓过来,上面果然是那只边牧脑袋:“……喂?”

“喂……”

那边的声音迷迷糊糊的,伯远一听就知道小朋友这是睡到一半还没清醒,伯远不自觉就放轻了声音:“睡着了就不用打电话过来了。”

“没…刚刚看你说想吃关东煮……”跟平日里不同,睡迷糊了的周柯宇声音也变得软软糯糯的,或许现在还是闭着眼睛,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在跟自己说话。伯远想起来那天晚上睡在自己身边的人——他们之间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青年就老老实实地躺在伯远身边睡着了,可月光下的眉眼,却叫伯远有着说不出的心动。伯远停下手里的活,温柔道:“嗯,我就是想等你有时间了,我们一起吃。”

“好了好了快睡吧,明天还有工作不是吗?”伯远催促道,“我先回家。”

“嗯……”

 

就在伯远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周柯宇问道:“……回家?”

 

这一次的声音明显清晰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伯远说的这两个字把周柯宇给吓到,他一下就清醒过来:“已经三点半了,你现在还在公司里?”

伯远在心里暗自骂了自己一句真的不该给周柯宇发那条消息的,谁知道小孩子不开静音,这下直接给吵醒:“嗯,你快睡吧,我打车,很快就回去了。”

“太晚了,打车也不安全。”伯远刚想吐槽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姑娘家,凌晨打车也没什么事,就听见周柯宇说道,“等下,我换件衣服,去接你。”

“哎……”

 

他一开始只是想趁着周柯宇睡着了跟他撒个娇,谁知道竟然会演变成这样的情况啊?

 

“不用,你睡吧,不是明天还有拍摄任务吗?”伯远有点着急,“这样,我打上车到家之后都跟你说,你别来跑一趟了,外面天还挺冷的。”

周柯宇没回话,伯远听见那边布料的摩擦声。

伯远是说话也不是,挂掉也不是,周柯宇总算说了句:“我换好衣服了,你等等我,我很快就到。”

 

他们不是活在小说作品或者影视作品里面的角色,成年人了,还都是男人,其实不需要这么浪漫。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遭过?再早一点的时候,被之前的老板当中驳斥辱骂了近一个小时、被客户偷摸性骚扰、晚上通宵加班第二天早上照样要十点到单位,为了省通勤时间索性打地铺在公司里凑合了几个小时,这些情况太常见了,伯远全部都经历过。他理所应当地认为,长大成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而他,应该习惯。

只不过是加班到比较晚而已,这有什么?打车回去就好了,更何况周昊杉还准了他第二天的假,说不定车费也能报销。想吃关东煮这又有什么,口腹之欲是最能克制的欲望,赶紧回家洗个澡睡觉,梦里什么都有。

 

可是。

 

可是现在伯远的生活中竟然真的出现这样一个人,会在凌晨三点半的时候回复他的微信,会害怕他大晚上太危险甘愿从被窝里爬出来接他,会在十几个小时的拍摄结束后冒着风雪连妆都不卸就来找他,最后还是伯远翻出了表妹上次来他这里玩剩下的卸妆巾给周柯宇卸下。伯远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此刻情绪的波动就是如此之大还是大晚上的容易emo,但他抓着手机,咬紧了嘴唇,即便这样都止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吸鼻子的声音太大被周柯宇注意到,伯远听见那头传来电梯叮——的声响,周柯宇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工作做不完了?我跟Leo说一声,下次不要让他再给你派那么多工作了,都三点半了,这个工作量不合理。”

“没事……没事……不要跟他说,”一说话,伯远就忍不住了,浓浓的鼻音听得周柯宇心疼,“只是很偶尔的加班,没关系的…不要跟他说,这是我的工作……我就是、我就是……你会来接我……”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他因为哭得太厉害,根本就说不下去。

凌晨三点半,再怎么能加班的人都已经回家了,黑暗中只有伯远的工位亮着一盏小小的灯,就像漆黑的大海里唯一正在行使的小舟。置身于黑暗的时间太久了,哪怕对方只有一点光亮,伯远都想要靠近,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这样的温暖实在是太少了。

 

周柯宇从家开到这里大概要半个小时四十分钟的时间,但是今天,他只用了二十五分钟。大半夜的没有车,如果让狗仔拍到,或许明天就是新人演员超速行驶上头条。

周柯宇找到伯远的时候伯远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只有眼角和鼻头有着微微的红色能让人辨认出来刚刚哭过,因为太过着急出来,周柯宇没有做任何的造型,外面也就是随便罩了件大衣。他走到伯远面前,在昏黄的灯光下朝伯远伸出手:“回家。”

 

这一次,没有任何迟疑,伯远牵住了周柯宇的手。

 

关掉灯的那一刻身旁巨大的拉力将伯远扯了过去,他们仿佛置身于深不见底的黑色海洋,只有周柯宇愿意做伯远的浮木。嘴唇被周柯宇吮吸,伯远愣了一秒,随后同样抱住周柯宇的背脊。

是了,伯远承认,他如此羡慕《燕子》里那位能够得到周柯宇青眼相加的男主角,他羡慕到那份感情羡慕到了骨子里,如今却能够真正拥有,确实是他的幸运。伯远快要被周柯宇吻到喘不过气,可他没有推开他,几乎是抱着吞噬一切的决心,回应着周柯宇的疾风骤雨。

这个亲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束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伯远能够感觉到周柯宇在凝视他,于是他踮起脚,在周柯宇的唇瓣上再次轻轻亲了下。

 

“去我那里吧。”

伯远在他耳边说道,气息拂在耳朵上,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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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0日,00:00A.M.

 

跟周柯宇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就像起飞一样,渐渐地,伯远也习惯了自己身边有一个人的存在,每天看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就会分享给他,周柯宇同样会将自己在片场也好在路上也好看到的东西拍照发给伯远。他们就好像街上随处可见的、最普通的小情侣,在彼此的世界里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光芒。

转眼就到了过年的日子,伯远收拾好东西回到老家,跟许久未见的父母团聚。除夕夜放鞭炮是伯远家的“规矩”,调皮捣蛋的表妹总是会准时提着一兜早就买好的鞭炮守在伯远家楼下,对赶到楼下的老哥“嘘寒问暖”。伯远往兜里一看,什么小叮当窜天猴那都是小儿科,一个大大的炮仗,上面劣质的印花印着一男一女的图案,上面还写着巴黎恋人。

 

妹妹是个胆子大的,所有鞭炮都是妹妹负责点,伯远负责拍vlog,他在b站有个小账号,偶尔做点东西拍点日常会往上放,当然,关注列表里悄无声息地加入了一个“演员周柯宇”。除夕夜嘛,总是要来点刺激的才好,俩人吱哇乱叫地点了一大堆,都被伯远拍了下来,打算一会儿发给周柯宇。

谁知道十二点一过,周柯宇的电话却先打了过来。

 

“喂?”

兴奋劲儿还在,伯远看着升上天空的烟花,开心地跟周柯宇通话。青年听见这边轰隆隆的吵闹声响,不禁笑他:“在外面玩吗?我好像听见鞭炮的声音了。”

“是啊,我在跟表妹一起放鞭!北京绝对看不着的——”

炮仗的声音大,所以伯远必须得将电话贴在耳边,用力地朝周柯宇喊。周柯宇跟哥哥家的两个侄女儿摆摆手,示意要去里屋,换了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对的,北京禁燃已经很久了。”

“嘻嘻,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我带你放鞭炮啊!”

 

周柯宇听出来伯远很是开心了,可这话里的意思,却让周柯宇也愣了一下。去伯远的家乡…去伯远的家乡……他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对面的人忽然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连忙咳嗽好几声掩饰失态:“那、那什么,你现在在哪儿?”

“在大哥家里,”周柯宇的眉眼表情都变得温柔,“刚才两个小侄女非得让我给她们用英文读故事。”

“你还会英文?”伯远惊奇。

周柯宇大笑两声:“我是在国外长大的,会英文这不是很正常?我男朋友竟然不知道我会说英语,那我得找个时间好好跟你交…流一下了。”

他话说得暧昧,烫得伯远耳朵根都红了。

“之后再说,”伯远把手机换到了另一边耳朵,换了个话题,“放鞭真的很好看!一会儿给你录视频!”

“好。”

周柯宇的声音温温柔柔的,伯远想起恋人的眉眼,一时间心情就更好了些。伯远不想让妹妹关注到这边,又跟周柯宇聊了一会儿,打算挂电话了。那头的青年急急忙忙地叫住他:“伯远。”

“嗯?”

“新年快乐。”

 

虽然不是卡着整点说的,但这样具有意义的时刻,伯远和周柯宇共同度过。青年的耳朵又有点发烫了:他用力“嗯”了一声,将同样的祝福给到了周柯宇。

“新年快乐。”伯远说。

 

“哥,你在给谁打电话啊,连鞭都不放了。”

谁知道就这点时间表妹都不乐意了呢,她从兜子里抓了一把摔鞭递给伯远,扬扬下巴示意他把这些小鞭给放了。伯远把手机收起来,朝她笑:“跟一个朋友。”

妹妹就爱放那些大的,剩下不够劲的小鞭全都塞给伯远了,伯远把手里面的放完之后,拿了根仙女棒一边放一边录像,想着晚上都发给周柯宇。耳廓被暧昧氤氲出的红色地方一直在灼烧,亮晶晶的仙女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光,正如周柯宇对于伯远那样。

将他从小到大黑暗遍布的感情世界撕裂,让光透进来。

 

 

晚上握紧被窝之后就开始给周柯宇发消息了,伯远录了好多视频,这得益于妹妹的倾囊相助。他给妹妹发了个红包就当是赞助今天晚上的经费燃烧大赏,等着周柯宇的回信。

“很好看。”周柯宇回得很快,光是看着恋人回过来的消息,伯远就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有的时候伯远觉得恋爱中的人都是傻子——光是看着周柯宇发来的消息就会傻笑,心情也会变得很好。曾经看的那些恋爱番还有文艺作品里的令人欣羡的感情,如今终于也让他如愿以偿,他握着手机,轻轻地靠在了心脏最近的位置。

其实他有很多幼稚的问题想问,比如“这么帅的大明星为什么会喜欢上我”、比如“你是不是也想见我”、再比如“下一次去你家可以吗”,思来想去未免太过儿女情长,只是再把手机捞出来,翻看着上面和周柯宇的消息记录,嘴角都咧到了耳后根。

 

手机又震了震,伯远翻到最下面,周柯宇也给他发来了小视频,是两个小侄女一人抱着他一条腿睡着了,毛茸茸的脑袋枕在周柯宇的大腿上、腰上,可爱极了。视频的最后周柯宇摸了摸左边小侄女的脑袋,非常地温馨。

伯远打了行“侄女们看上去好乖”还没发出去,就收到了周柯宇发来的另外一条消息:“喜欢男孩儿还是喜欢女孩儿?”

“……?”伯远愣了下,“只要是乖一点的小孩子都不讨厌,怎么问这个?”

“嗯,在想让你生个男孩儿还是生个女孩儿好。”

 

周柯宇甚少有这种不正经的时候,光是这样一句话,就已经让伯远满脸通红,羞到了脖子根。他真想现在就打电话过去骂周柯宇,可是小侄女们还在他的身边,无奈只能作罢。可电话免了这吐槽还是要有的,伯远想了很久,憋出一句没什么杀伤力的“我生不出来,要生你自己生”给周柯宇发了过去。没想到对面的回复来得相当之快,伯远都不知道周柯宇是以怎样得意的小表情给他回复的:“我是老公,应该是老婆给我生宝宝。”

……!!!

上次……上次赶那个招标企划,最后还是周柯宇接他回家的,虽然是伯远先邀请的周柯宇,但是周柯宇好歹可以拒绝他嘛!嗯…不过这方面的经验伯远显然不如周柯宇多,他本来是想在上面的,谁知道刚回去就被周柯宇压制住了,一直到了床上……

越想越羞越想越羞,伯远根本就管不了现在脸有多红,立马把手机锁了屏压在了枕头下边。停了半秒,再把被子往上一拉,整个人都躲进被子里。生孩子什么的……两个都是男人,怎么生啊,就知道占嘴上便宜。

还有刚刚…叫他老婆。

 

这个陌生的称呼快要把伯远给砸晕了,自诩什么紧急情况都能处理的总裁秘书,现在面对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束手无策。伯远在被窝里闷了一会儿,呼吸有点不畅了才把脑袋刨了出来,这个时候枕头底下的手机开始震,他翻出来一看,果然是周柯宇那个混蛋。

 

想着晾他一会儿吧,又不舍得,毕竟是自己的男朋友。伯远天人交战了十秒,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喂?”

“生气啦?”

周柯宇含着笑的声音从那边传来,让伯远刚冷静下来没多久的耳朵又一次变得通红。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支吾出一句:“你侄女不是在旁边吗?打电话不会把她们吵醒吗?”

周柯宇在那边笑他:“刚才我大哥大嫂把她们都抱回屋子里了,现在客厅只有我一个。”

“……哦。”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喜欢男孩儿还是喜欢女孩儿?”

没想到周柯宇竟然还纠结在这个事儿上,伯远脸皮儿薄,刚才被欺负的仇现在就能报:“你生。”

“好好,我生我生,不逗你了,就是单纯跟我的另一半问问这样的问题,做个小调查嘛。”

周柯宇这样的态度总算抚平了一点伯远身上炸起的毛:“嗯……如果是自己的话,都喜欢。”

“更喜欢呢?”

“……女孩子吧。”

香香软软,还会窝在怀里叫爸爸。伯远只是想了一下这种可能性,都会嘴角带笑,只可惜他们男同性恋是没有办法生孩子的,代孕又是违法行为他万万不会做,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去领养一个姑娘了。

只不过。

“才交往多久,怎么都想到孩子的问题上啦……”

伯远有点无奈地说他,不是伯远不想要周柯宇畅想的未来,不过不知道是因为职业还是年龄,周柯宇有的时候是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尽管这样的幻想的确很美好,但被现实伤过的伯远总是习惯性地将自己的期望压到最低,这样,不会有期待,就不会有失望了。

 

“因为我想把你放进我的未来里。”

 

隔了一小会儿,伯远听见周柯宇这样说道。

 

或许是他没有出息吧,仅仅是这样的一句话,就足以让他感动到一塌糊涂。伯远深吸一口气,抱紧被子:“……”

“睡着了吗?”

“没有。”

“太晚了,睡觉吧。明天要不要出门拜年?”

“要陪爸妈去的,你要跟哥哥一起去吗?”

“嗯,跟小侄女们一起。我爸妈不在中国,就代他们去看看别的长辈。”

“好。”

“那……晚安?”

 

“……”

 

“周柯宇。”

“嗯?”

 

 

“……我也想,一直都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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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1日,23:39P.M.

 

收到周柯宇消息的时候伯远正在刷牙,手机震了震,他不以为意地拿起来瞄了眼,谁知道周柯宇竟然给他发了句“我现在在龙洞堡机场”,吓得他差点把手机给扔了。天知道大年初一的晚上周柯宇竟然从北京直接飞到了贵阳,连提前知会都没有一声的。幸好是大过年的狗仔基本上都回家休息,不然周小少爷这一趟非得闹出点妖不可。

伯远不敢耽搁,找了个发小突然分手了正想不开的理由瞒了爸妈,穿上羽绒服打了车就往外走。周柯宇已经在这边订好了酒店,跟伯远说在酒店等他一会儿,别来机场跑一趟了。

 

到酒店的时候伯远看了眼手机,正好十一点三十九。

 

除了想把周柯宇摁在地上揍一顿之外其实心里面还是挺高兴的,昨天在跟周柯宇说到如果他来贵阳的话就带他放鞭炮,当时只是想馋馋他,谁知道青年第二天真的就放着北京好好的年不过,一张机票就飞了过来,搞得伯远都不知道待会儿看见他之后应该先笑还是先动手比较好。他坐在大床的边上,有些不安地看着手机,可周柯宇就像是故意要吊他胃口似的,这一路上的信息简直寥寥,搞得伯远又有点提心吊胆,生怕深夜又发生点什么事。

等到周柯宇站在门口时,伯远已经有点受不了了。

 

“新年快乐,伯……”

 

高个子的青年刚把门合上,就被迎面而来的身子往后扑了个踉跄。周柯宇的后背靠着房间的门,下意识地搂住伯远笑他:“这么着急投怀送抱的吗?”

他身上还带着夜里的寒气,可伯远不管,只是自顾自地搂紧了周柯宇。这个拥抱紧到他们的骨头都开始发痛,可是谁也没有先松手,就这样在安静的房间里抱着彼此,变成一株互相缠绕的藤蔓。

“怎么来也不跟我说一声?”伯远抓住周柯宇的外套小声埋怨,“这么晚的飞机,再跑过来,都几点了?不安全。”

周柯宇低头,下巴在伯远的头发上磨来磨去:“提前告诉你,不就不是惊喜了么。”

“现在倒好,差点成惊吓。”

伯远白他一眼,松开了手上的劲儿:“马上就有新剧要上了,这几天还乱跑……唔……”

 

周柯宇不愿听他批评,翻了个身将伯远摁在门板上,低下头细细地吻。唇舌相接的那一刻伯远只觉得眼前似乎绽开了烟花,接着就是极亮之后的黑暗,伯远伸出手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周柯宇将肩膀递过去,任由伯远死死地抱住了,再也不松手。短短的几个来回,伯远就被周柯宇亲到腿软,分开的间隙偏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我、我还没说完……”

周柯宇搂着他的腰不叫他掉下去,趁着伯远不能反抗,又在他脸蛋上嘬了口:“我来看我男朋友,也算乱跑吗?”

“今天不是带着小侄女她们去拜年,怎么晚上就过来了?”伯远不正面回答他,开始找另外的话题。周柯宇搂着他的腰,低头看向他的眼:“白天拜过了,下午开始就没什么事,多我一个Patrick和嫂子还要多准备一双筷子,Leo也在,看见他我就想起他之前给你布置那么多任务,就生气。我还不如走,至少我男朋友能管我饭吃,你说对吧,伯远?”

 

青年的尾音恰到好处地扬起,勾得伯远耳尖红红。

 

“……饿死算了。”他小小声地抗议。

 

他本来想松手,可周柯宇抱得紧,一手拎着伯远一手提着箱子,像个笨重的熊一样挪动到了床边。伯远生怕他一个站不稳俩人都摔在地上,提心吊胆的,直到屁股坐到柔软的床边。这种男朋友来家乡的感觉实在是陌生又值得激动,他就像是第一次来到酒店的小孩子,脚不停地晃着。周柯宇在把行李箱的东西往外拿,看看什么都没拿的伯远:“你是想在这边睡一天就走吗?”

“我能跟我爸妈扯理由让我大半夜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大少爷。更何况今天还是大年初一,”伯远气得用脚背轻轻踢踢周柯宇的屁股,“我说我发小被分手了心里不舒服让我过去陪陪他,怎么可能还拿换洗衣物什么的?”

“这么说,只住一晚上?”

周柯宇把手里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不知为何,伯远的身体也跟着颤了一下。

“没有,今天太晚了,而且很突然。明天我跟爸妈说,有个朋友突然过来贵阳,得陪着住几天。”伯远连忙说道。不过已经晚了,周柯宇坐到他身边,用那双无论看向哪个同事都会觉得深情的眼眸盯着伯远,大手盖住了伯远放在床上的手背:“嗯?朋友?”

伯远的小腿碰了碰周柯宇的,青年凑过来,附在伯远的耳边:“确定……不是男朋友?”

 

……男朋友是演员真的太烦人了。

 

这种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霸道总裁的场面,让周柯宇演出来竟然完全没有违和感,更何况被霸总的人还是自己。伯远臊得满脸通红,明知道周柯宇是在逗他,还是忍不住用手去推:“好了,你别玩我了……大老远过来也不嫌累,去洗澡睡觉吧。”

哪知道周柯宇戏瘾上来了,他抓着伯远的手往怀里拉了把,比他小一圈的秘书径直就撞进了他的怀里:“上次不还很喜欢?怎么今天就害羞了。”

 

伯远实在是忍不住,往周柯宇后背上重拳出击:“你别闹!!”

青年疼得嗷呜一声,这才抱住伯远,笑得花枝乱颤。

 

“我还没吃饭呢,”他用鼻尖蹭蹭伯远的,这才几天的工夫没见,周柯宇的黏人程度又一次翻倍,“陪我吃饭好不好?”

虽然已经在家吃过,不过这并不耽误伯远晚上再吃一顿:“想吃什么?”

“嗯,火锅怎么样?”

“那走吧。”

 

全副武装地戴上墨镜还有口罩,被伯远嘲笑到大晚上的没有人会看他的,出于职业习惯周柯宇仍然坚持戴上。大年初一的凌晨,除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火锅店,整个城市似乎都处于一片沉寂之中,满大街除了他们两个似乎再没有别的人。寂静之中,伯远听见周柯宇叫他:“伯远。”

“嗯?”

“要不要牵手?”

 

周柯宇朝他伸出了手,伯远笑话他:“又不怕被人发现啦?”

 

话虽这么说,可白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伯远伸手握住了周柯宇宽大的手掌,没走几步,两个人又变成了十指交扣。

他们没有说话。贵阳大年初一凌晨的夜晚,记录下了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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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7日,23:00P.M.

 

伯远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刚刚坐上最后一班地铁,已经这个时间了,望京上车的人还是很多,剩下的那些不知道是要在公司里熬通宵还是自己有车所以随便几点都能走。车上的空位也不少,伯远随便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抱着包,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

周柯宇的新剧上映,与此同时,他跟另外一位女演员的绯闻正在悄然登顶微博热搜,蓝色的tag上,两个人的名字并列。

 

其实伯远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周柯宇是新人男演员嘛,难免会有一些花边啊绯闻啊什么事传出来,或者是自家的工作室想要给新剧炒炒热度,或者是有眼红的异性想要蹭一下为自己博得关注,在娱乐圈里面,这样的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伯远看着热搜博文里的模糊图片,尽管噪点密集,可伯远能够确定,里面的主角之一的确是自己的恋人。而他身边的女声只能看清楚穿着浅色系的外套,头发却是很容易辨别的金色,周柯宇的脸转向女孩子,两个人靠得很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身体和精神都是双重疲惫,被周总的任务折磨了一天,打工人不知道现在他应该作何表情。他应该理解的,只要人有了热度,各种各样的事都会找上门来,他应该理解周柯宇。伯远摸到手机侧面按熄了屏幕,漆黑的屏上映出头顶的地铁灯光还有他戴着口罩的脸,他顶着无神的眼睛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或许旁人以为他在思索着什么,只有伯远自己知道,这一刻,他脑袋里空空如也。

熟悉的女声提示到了某站某站,这次是伯远身后的门打开。这是个地上车站,二月夜里的冷风倒灌进车厢,冻得伯远打了个哆嗦。他低下头,手机放在大腿上,开始把外套的扣子往上系到最上面的那个。

当扣子落进剪裁好的裂缝之中,伯远才隐隐地感觉到,好像有谁扯着他的心脏,狠狠地向下一拽。

于是心酸和疼痛就一块儿涌进了他空洞的胸腔。

 

从小到大,伯远对于疼痛的耐受程度似乎总比别人差一些。打针的时候他是觉得最痛的那一个,就连抽血也不敢,非得等到班级里所有的小朋友都抽完之后,才逼不得已拖着大鼻涕抽抽搭搭地伸出手。男孩子运动受伤是常事,伯远有一次比赛狠狠地摔在了胶皮操场上,擦破了腿流了血,医务室的老师在给他消毒上药的时候看见他的眼泪还很惊讶:“男孩子,坚强点。”

后来啊……后来他就真的开始坚强了,就算是再痛的伤口他也能咬住牙一声不吭,不管是身上的还是心上的,总之不去给任何人添麻烦,这一次也是一样。伯远用牙齿咬住嘴巴里两侧的肉,强迫着自己打开手机,再去看那几张模糊的身影,成为明星的恋人就必然要承受这样的痛苦,这是伯远自己做的选择,怨不得别人,只是尽管已做好心理准备,在看到这些事时,难免会再次对他产生冲击。

 

要不要问问周柯宇呢?

伯远的手指在屏幕上摁出了花来。他想起周柯宇白天的时候跟他报备过,说是今天晚上有应酬,没办法跟他打电话了——所以这就是应酬的结果。大概是送朋友回家的路上被拍到,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看到这些呢。

 

汤浩死死地咬住嘴唇,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忍住落泪的冲动。

 

他是敏感的、也是坚强的,他拥有世界上最坚硬的铠甲,可内里也有最柔软的心脏。伯远不想因为这些小事麻烦周柯宇,冰冷的女声报过他应该下车的站点,伯远低着头,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包,就像是等待审判一样,听着两侧的地铁门开启,再闭合。包包变成了他最后一根的救命稻草,低着低着,就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砸在手背上。

幸好他戴着渔夫帽啊。他想。

 

伯远不知道自己应该坐到哪里,明明是末班车,他还是任性地坐过了站。心上被人捅了个窟窿,破旧鼓风机往里面吹啊吹,出来的就是呼哧呼哧难听的声响。

《燕子》后来怎么样了呢?它的男主角,有没有为自己披上一张正常人的皮,混迹在人群之中呢?他的冬天散去了么,最终还会有春天降临么?

 

伯远不知道,他只是在一个不认识的地方下了站,随着为数不多的人走出了地铁站。有那么一刻伯远觉得自己变成了行尸走肉,不用思考,只需要跟随着“同类”行进就好——可是现在,这些人里谁又是他的同类呢。

 

他不怀疑周柯宇的,相反,伯远宁愿将眼睛闭上,只听周柯宇一个人的解释。他只是难以释怀,在看到喜欢的人跟别人的恋情大肆宣扬时,没有一个付出真心的人能够平静接受吧,至少他不能。伯远把书包背上,变成了黑夜里的幽灵,漫无目的地走。有那么一刻他庆幸自己此刻在首都,至少这个时间,外边还是一片灯火通明,大排档和路边摊都亮着一盏盏惨白或者昏黄的灯,饭菜的香味伴随着玻璃杯的撞击声,一下下敲着伯远的鼓膜。

他吸了吸鼻子,抬起胳膊抹了把脸。

 

就当他是任性吧,他没有办法为难周柯宇,就只能为难他自己。走到这一片大排档的尽头时伯远突然扭头走了回来,他在粘着油烟的小桌边上坐下,点了点凉菜还有两杯啤酒。因为酒精过敏,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在周昊杉的饭局上碰过一滴酒,可现在心里的难受不知道如何纾解,这个时间总不便去骚扰朋友,伯远只能用这样的方法。

小凉菜都是现成的,腌好的醉蟹腿、冰凉的毛豆,伯远坐在最里面的小角落,握着玻璃杯的大把手猛地往肚子里灌了一口。是他太敏感,为了这些事情伤神实属不应该,这么多年的工作早就已经把他的棱角磨圆,只是心里始终都有那么一块地,一块不愿与社会和解的角落在告诉他,他没有必要因为考虑太多而委屈自己的感受。两种矛盾的心情变成了刀子插进伯远心里,他只能红着眼眶,闷不做声地灌下一口又一口。

 

放在兜里的手机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伯远掏出来一看,是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他是想挂掉的,可满腔的委屈无处发泄,在直愣愣地盯着手机屏幕半分钟之后,他还是接通了电话,却不说话。

“喂?伯远,”周柯宇叫他,被他这边嘈杂的背景音给意外到,忙问,“你现在在哪儿呢?”

“在应酬。”

他言简意赅,不想多说。

“哎?你今天没说要跟同事出去吃饭啊……”那边的声音很疑惑。伯远正上着火,听见周柯宇这样的声音,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能应酬,我就不能应酬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伯远很想咄咄逼人一次,想问问周柯宇那是什么意思,送女同事回去之后没什么事儿了,才来给自己打个电话?这样的行为真的很让他多想。话到了嘴边儿又转了个圈,被他吞下肚,他不想跟周柯宇吵架,或者说,不想因为自己的细腻跟周柯宇吵,这样没有意义。

 

“如果没什么事,挂了。”伯远情绪低落,更何况周柯宇根本就没有跟他说热搜的事情,这让伯远更加烦躁。周柯宇在那边“哎”了好几声,连忙问他:“你看到了?”

“……”

“先别生气,之前那个女生跟我有过一次合作,合作完成的那天工作人员都喝得比较多,没有能送她回去的,是我跟另外一个女staff一起把她送了回去,但是照片只拍了我们两个。”听伯远不说话,周柯宇才明显有点慌了,“刚才她也在微信上跟我道过歉,说是工作室私自发布的内容,想再炒一炒。我已经打过电话让公司降热度,一会儿就看不到了,别去在意那条,好吗?”

“……”

 

伯远没有说话,他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抓出一个可怜的毛豆,来回地捏它里面的果实。

他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周柯宇能说得这样轻松,之前一定处理过不少类似的情况吧?人家也说了,女方已经来道过歉,说明了是工作室的行为,只是伯远的胸口一直都堵着口气上不来,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

说到底,既然选择了一个明星男朋友,而且两个人还是同性——他们的恋情注定无法公之于众,那他就必然要接受这一切,直到周柯宇的地位和能力足够强大、不允许别人再借助他上位为止。

可这份不安全感就像一粒种子,埋进了土壤里,说不准哪一天就会生根发芽。

 

伯远吸了吸鼻子:“知道了。”

 

或许是听到了他声音的异样,他听见周柯宇温柔地问:“你现在在哪儿?是我不好,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之后我会跟公司说尽量不要出现这种情况的。我现在过去找你,你给我发个定位,在那里好好呆着等我。”

“不用……我没事。”

不是说没事的吗?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地,一连串儿地往下掉。伯远抽了桌子上的一张纸,免费的,所以纸面异常粗糙,用起来都觉得脸上被拉得生疼。伯远不知道自己竟然还会有如此小孩子的一面,亦或许是刚才喝下的酒精引了全身的反应,他觉得呼吸稍稍有点重,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没事那怎么就哭了呢?”周柯宇哄小朋友,明明伯远才是年纪大的那一个,“乖,把定位给我,我现在就去找你。”

他几乎是被周柯宇哄着发了过去。

 

不论什么时候,寒冬总会消逝,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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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7日,22:37P.M.

 

这个项目已经连续忙了一个周,不仅仅是伯远,周昊杉待在公司的时间远比他要更久。其实今天的工作没有做完的——直到周昊杉发现了他眼下两抹乌青,这才大发慈悲地跟他说,剩下的他来做,让伯远先回家休息。

伯远正在敲键盘的手一顿,清脆的声音停了一下:“没事,今天就能做完了,明天我想休一天年假。”

“不用花年假了,我直接给你算调休。”

“好,谢谢周总。”

 

至于顶头上司就是恋人的亲哥这件事,其实到现在为止伯远都还没有实感,虽然从长相这方面来说周柯宇和周昊杉的确很相似,但伯远从来没有将两个人混淆过,一个是他的恋人,一个是他的老板,仅此而已。他跟周柯宇的恋爱也一直都瞒着家人,所以周昊杉也没有在他面前聊过跟周柯宇的任何话题。

伯远揉揉眼睛,他觉得有点困,打算去泡杯咖啡。看样子周昊杉也要在这边继续奋战到最后一刻,他起身问道:“周总,你喝咖啡吗。”

“来一杯吧。”

周昊杉捏捏鼻梁,也是一脸的疲惫相。

 

既然老板要喝,那肯定就不能泡他的那份廉价速溶了,汤浩走到一旁的柜子那边,找出了周昊杉放在里面的小罐子,就当是跟着老板蹭一蹭好咖啡喝。他熟练地在两个人的杯中倒入适量的咖啡粉,又跟着老板的口味往里面加了适量的糖,搅拌均匀之后给他递了过去。泡咖啡的时候又想起周柯宇曾跟他说过,他咖啡只喝冷萃,这样用咖啡粉泡出来的速溶,他应该不喜欢吧。

周昊杉拿过之后低声道了谢,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伯远无意间朝桌上瞥了眼,发现来电人的备注是Daniel。

伯远的眉心一跳,他连忙拿着自己的杯子回到位上,也看了下自己的手机。

 

他们两个人并非那种每天都要黏在一起的情侣,也知道彼此都有工作要忙,而且是忙起来根本顾不得看手机的那种,所以并不要求对方时时都要微信秒回。微信界面上两个人的记录止于半个小时前周柯宇要去洗澡,想来现在应该是洗完了,给自家二哥打个电话关心一下吧。

周昊杉也没避开伯远,直接就接了电话。

“喂,Daniel?嗯,现在还在公司。”

“没办法,有个项目要赶……不用,今天吃了晚饭了。”

也不知道那边的周柯宇说了什么,周昊杉抬头看了伯远一眼:“嗯,也行,总裁办就我跟伯远在这,外边还有几个技术部的同事,你看着点吧。”

“行,知道了,你哥比你会当领导,你快休息吧。”

 

伯远的距离有点远,听不见周柯宇到底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只能从周昊杉回答的话语中简短地判断出来周柯宇要替周昊杉做好人。果然,周昊杉那边放下电话没有一分钟,周柯宇这边的微信就来了:“我哥真是的,上次跟他说过了让他别那么逼着人,这次又让你们加班。我给你们点了小龙虾,本来想全点十三香的怕太晚了你们胃受不了,想着你爱吃辣,就点了一份麻辣的,不过你少吃一点啊,别胃疼。”

伯远看着这条长长的消息,心里一暖:“知道啦知道啦。”

“快下班了跟我说一声,我去接你,这么晚了不安全。”

“没事的,你明天还有通告,我今天自己回去就行,也不知道要做到几点,到家给你发消息。”

“真的不用我去接你吗?”

“真不用,你要过来的话我就生气了。”

周柯宇总算妥协:“……那好吧,你回去以后一定要记得给我发消息。”

 

放下手机,汤浩才发觉周昊杉的目光正往自己这边瞟,或许是脸上的笑容太张扬,惹得老板注意,伯远连忙把手机放到一边,开始好好工作。

 

周昊杉若有所思:“伯远。”

“哎。”

“这个项目结束之后,你的奖金应该提了。”

“哎?好的,周总。”

周昊杉撑着脸,倒是没有要结束谈话的意思,伯远被他的眼神盯得有点心慌,毕竟刚才跟他聊得正欢的是老板的亲弟。他放下手中的工作,看向周昊杉。

“周总,怎么了?”

周昊杉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记起你来应聘的那天,我以前那个秘书看见你的时候就说以后你一定会非常优秀。他说的没错,幸好有你帮我照应着工作,也替我省下了不少事,继续好好做着,前途一片光明。”

 

周昊杉很少跟他说这样的话……也不是很少,而是第一次。心下感激之余伯远也有点困惑,难道只是因为到了晚上人类的情绪有所波动,所以周昊杉才跟他说的这些吗?

“这是我应该做的,周总。”

拿钱办事,天经地义。

 

周昊杉还是盯着汤浩的眼睛,他淡淡道:“之所以今天跟你说这些,还是希望你可以再斟酌一下自己的私事。”

 

伯远正拿着咖啡杯往自己嘴边递,还没入口,周昊杉的话就让他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中。

他知道了?或者说,周昊杉意有所指?

秘书讲究的就是一个临场应变能力,于是周昊杉不说破,伯远也卖个傻:“私事?呃,周总,我现在就把包上挂的数码宝贝拿下来。”

 

“你跟Daniel不合适,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他的手伸出去,背对着周昊杉,可他还是听到了根本不想面对的一句话。其实在周昊杉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伯远就已经有所感应,只是他不愿去细想“周昊杉知道”这种可能性。他是秘书,这是他的公司,可是周昊杉还这样赤裸裸地将他们的私事拿到台面上来说,这让伯远觉得很不舒服。

“周总,我……”

“你不用解释,这些我早就知道。”周昊杉往老板椅后面一仰,十指交叠放在桌子上,竟然摆出了要与伯远谈判的姿势和表情,伯远从来不知道,有朝一日他竟然有筹码站在老板的对面上,“原本我以为跟你Daniel就只是玩玩,但是Daniel大年初一的晚上竟然去找你了,你要知道,这事不会被周家允许的。”

“……为什么?”

伯远也不想装了,既然周昊杉都已经撕破了脸,打算跟他谈,那他也没必要再装疯卖傻:“周总,我知道你是柯宇的哥哥,可是这是我跟柯宇之间的事情,我们两个感情很好。”

“感情再好又有什么用呢?Daniel以前跟每一任的感情都特别好,最后不还是分手了。他从来没有谈过男朋友,跟他交往过的,都是女生,难保不是想换个口味,更何况现在的国家,根本不允许同性之间的婚姻,这是第一。”周昊杉条理清晰,看来这话在他肚子里过了不知道多少遍,只是伯远一直都傻傻的,不知道他看出来罢了,“第二,周家也不可能认你做‘儿媳妇’,Daniel的妻子,必须是经过家里严格挑选的人,哪怕爸妈已经顺着他的意愿让他去做演员,因为他是周家最小的孩子,他有这个权利。但在结婚这件事上,爸妈一定有爸妈的考量。”

 

……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

为什么还有这种明晃晃的、把婚姻当做交易的事情出现?

 

周昊杉说的那些话让伯远的胸口堵得有点发闷,他深呼吸几口,想要让心脏跳动得平缓下来,可是徒劳。他从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他的老板,他恋人的亲哥哥,会在公司里明目张胆地跟他谈这件事。伯远抓着衣角,有点绝望地问:“……周总,现在的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跟我说这些的呢?”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伯远根本没有跟周昊杉抗衡的资本,他的老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笑话,“我是以Daniel的哥哥,你的老板的身份,在跟你说这些的。我知道你们只是玩玩,但也要有个度,等他玩够了,你继续做你的总秘,升职加薪,我就当之前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或许是顾及到伯远的面子,后面难听的话,周昊杉没有说出口。

可谁不是心知肚明呢?

 

“我知道你们只是玩玩”——伯远期盼了那么多年的感情,对他来说就是救赎一样的存在,到了周昊杉的嘴里,就变成了简简单单的“玩玩”,这让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被侮辱与污蔑感。伯远攥紧了拳头,很想给坐在老板椅上的这个人一拳,可这是初入社会的年轻人才有的特权,他已经不可能再有这份冲动了。

伯远也只能死死地咬住后槽牙,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止住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一边是前途光明的面包,一边是期待已久的爱情,伯远以为他会是那个幸运的双赢者,可谁知最后面临的将是二者选其一的地狱。周昊杉的手机在这时又响了,他站起身朝外面走,从伯远的身边经过:“夜宵来了,收拾一下出去吃吧。”

 

他忽然好想好想周柯宇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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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1日,22:01P.M.

 

“伯远!伯远!!”

 

伯远的门安装的是密码锁,周柯宇原本不想直接输密码进去的,可是不管怎么叫他他都不答应,甚至连电话也不接,周柯宇没有办法,只能输入先前伯远告诉他的密码。可是六位数字输入进去之后,密码锁提示了错误的声音,周柯宇原以为是自己手忙脚乱输错了,可他再点了一遍,还是一样的错误提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伯远已经将大门的密码给换掉了。他不甘心,手上用了些力气敲门:“伯远!伯远!!”

还是没有动静。

 

周柯宇垂下头,有些颓唐地收了手,说不出话。

 

在当今的社会里,“明星究竟能不能谈恋爱”已经成为一个矛盾相当尖锐的话题,有的人说明星就是靠粉丝吃饭的、尤其是很多男明星有女粉丝,这些女粉丝肯定不希望看着哥哥拿自己的钱去养别的女人;又有人说还是得看什么类型,演员无所谓啦人家靠演技吃饭,但是那些卖脸卖人设的一边谈着恋爱一边赚钱,那才是真正活该天打雷劈。周柯宇自诩还是能靠演技吃饭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次不知道是谁下定了决心要搞他,即便是公司出马、花了很多钱,也没能把这次的热搜压下去。

 

他打开手机,点开微博的热搜。最上面的那一条,赫然是他跟伯远在某天夜里牵着手回家的照片,还有一张是他们站在路灯的阴影处接吻。蓝色的tag#周柯宇同性恋#、#周柯宇男朋友#词条层出不穷,底下说什么的都有,骂他们恶心的、说是要脱粉的,他往下翻了翻,还有一些粉丝在为他辩解,说是关系比较好的素人朋友,更多的是贴出了伯远的个人信息,人肉他、网暴他,还有以之前同学的口吻开贴说伯远在上学的时候就已经是同性恋,还喜欢过他们班上的男同学。种种此类,不堪入目。

周柯宇关掉手机捏了捏眉心,有些话,他这个自认为经历过娱乐圈不少事情的人都有点受不了,更何况一直以来都好好生活的伯远呢?这次是他不好,连累了伯远一起被骂,现在伯远连他都不想见,电话也不接,会不会是……会不会是……

 

周柯宇摇摇头,想要把最坏的打算从脑袋里摇出去,他重新敲起伯远的家门,同时继续给他拨去电话。他只是想要跟伯远解释,想要保护好他,可是就连恋爱之中最基本的事情他都没有保证——他弄丢了伯远在他身边的安全感。

 

电话再一次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时,周柯宇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上楼梯声。他回过头,看见浑身湿透了的伯远,正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来。

 

“伯远!!”

原来不是不给他开门,而是不在家;原来不是故意不接他电话,原来是外边已经下了雨,他没带伞。周柯宇的心里早就给伯远找好了一万个理由,这些都不足以阻拦他的脚步,青年快步向伯远走了过去,还没等他说话,就已经张开手臂将他拥入怀中。

吸足了水分的发丝和衣裳把周柯宇身上都弄湿了,可他毫不在意,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伯远。

他的爱人,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抱住他。

 

他们就在老式的楼道里沉默了许久,期间头顶的声控灯灭了,没有人说话,就自然而然地处于一片黑暗当中。离得这样近,周柯宇早就感受到伯远沉闷的心跳,还有他拂在他耳边的、有些迟钝的呼吸,周柯宇的手指抚过伯远的后背,从他的背心开始,顺着脊椎的骨骼一节一节地向下抚摸,他抱着伯远,极小声地在他耳边说道:“对不起。”

有太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了,他工作忙,没有办法每天都去接伯远下班,没有办法每天都陪着他,有的时候就连微信也不能及时回复;先前合作过的女明星为了蹭热度开始买跟他有绯闻的通稿,让伯远看到了心里难过;这次也是,不知道是工作上有冲突的其他男演员还是想要把他搞下去的资本,竟然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周柯宇的手机在不停震动,他不想管,经纪人只会代表公司跟他说让他出来澄清一下跟伯远只是朋友——但周柯宇不想,他唯独不想在这件事上说谎。

 

伯远是他的爱人。

 

不知道抱了多久,伯远终于抬手把他给推开。过长的刘海儿吸足了水,都快要将他全部的眼睛给盖上,伯远的脸色很差,好像受了凉,连嘴唇也有点发白。周柯宇怕他生病,连忙揽着伯远的肩膀要带他进屋:“先进去洗个澡,别感冒。”

握着伯远肩膀的手却被他轻轻扫了下来。周柯宇有点茫然地回头,看见伯远冲他摇摇头:“就在这说吧。”

连家门都不想让他进。

周柯宇咽了口唾沫,满嘴的苦味,他看了看伯远,又看了看他家紧闭的门,连笑容中都带了几分的苦涩:“……行,就在这里说。”

 

“现在暂时还不知道是谁发的照片,公司那边已经跟新浪联系,紧急公关要撤掉热搜……委屈你了,我已经让经纪人跟后援会联系,禁止在超话讨论这件事,私下的话也会安排人去看一下。”周柯宇尽量用了最公事公办的语气,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伯远的脸,他忽然就觉得好难过好难过,周柯宇吸吸鼻子,继续说道,“公司那边的意思是想让我出来澄清我们只是朋友关系,可是我……我不想,伯远,我不想说我们只是朋友。”

“你受委屈了,我不能让你白白受这个苦,所以今天来也是想问问你的意见的……伯远,我想趁着这个机会告诉他们,你就是我的恋人。”

 

周柯宇已经很强撑着保持笑容了,只是现在他的笑,却比哭还难看。伯远耳朵上别着的碎发掉了,他伸手,再帮伯远给别回去,顺便拨开当着他眼睛的额发,做完这些,周柯宇握紧了伯远的手,不管对方怎么收都不叫他抽回。伯远的脸上闪过几分惊愕,周柯宇点点头:“我知道,这跟自毁前程没什么两样,现在大陆对于同性恋的包容程度依然很低,你看台湾,像是蔡老师那么大名气的明星出柜,都要被别人指指点点,我知道,如果我出了,很有可能没办法再在这个圈子里继续下去。”

“我想过了,如果真的没有通告的话,你愿意,我们就一起去南方找一个小城市定居吧,如果你想去国外,我们也可以去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你愿意。不用考虑钱,这些年我的工资都好好地攒起来了,还有一部分是家里给的钱,这些足够我们后半辈子生活。”周柯宇的手上用了些力气,抓得伯远骨头都有点痛,他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你又因为我受累,是我对不住你,但是伯远,求求你,不要放弃我。”

 

在屏幕里那么光芒万丈的人,现在却如此卑微地祈求他不要放弃自己。一时间,周柯宇的脸跟曾经他在节目录制现场的脸重叠在了一起,让汤浩有些目眩。先前他曾经想过很多要跟周柯宇说的话,可是看到这样湿漉漉的眼睛之后,这些字就好像一根针一根针地插在了他的喉咙里,根本就没有办法说出口。

难过吗、自责吗、悲伤吗,这些负面情绪全部盘旋在伯远的胸口,堵着他,叫他说不出话,可这些情绪之中唯独没有的一味叫做后悔。他看着周柯宇,出事之后到现在,家人已经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明令禁止他跟周柯宇继续交往,还说如果他执意要当“变态”,那家里就不认他这个儿子。来自家人的、来自周昊杉的压力几乎快要将伯远给压垮,可是当他看见周柯宇的脸庞,他只想好好地拥抱他,亲吻他。

 

他爱他,伯远知道,他爱他。

 

伯远的嘴唇抖了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周柯宇看着他的眼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般,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来。一张他拿在左手,另一张,由他的右手递过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晚上十点,你来车站。”

伯远本不想去接,可是周柯宇却强硬地塞到了他的手中:“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不管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会尊重并且理解。”

 

他低头亲吻伯远的额头,小声对他说,我爱你。

入口是眼泪的味道。

 

 

<<<

3月22日,21:05P.M.

 

房间的窗户全部是紧闭的,哪怕外边的天色已经暗到看不清任何东西,屋子的主人也没有想过要打开哪怕一盏灯。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在于房间正中央的电视,只不过那是台早就过时了的货色,看样子更像是上一任房间的主人离开时没有带走的淘汰货,没有缴机顶盒的费用,所以能看的台就只有中央一,信号时断时续,偶尔会有满屏的雪花飘落。

缩在床上的人歪着头,在黑暗之中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电视没有声音——正放着九点黄金档的电视剧,看着上面人们的穿着,应当是一部谍战。女角色和男角色的行踪暴露,只能逃走,分别时两个人站在江南的细雨中,约定好了明天老时间在另外一个城市的接头处见面。只可惜女角色是为了能让男角逃走而撒了谎,她牺牲自己引开了那些追兵,使得男角色得以存活。

伯远的手机被他远远地放到了一边,每隔一会儿,上面的屏幕就会亮一次,但伯远不想去接。他不知道那是谁的来电,周昊杉的,家里人的,或者是周柯宇的。他也不想想象关于这件事网络上究竟发酵成了怎样的舆论,但总归他逃不开干系。当电视的画面再一次变成满屏雪花时,伯远抬手摁灭了它,屋子里顿时沉寂下来,变成真正的黑暗。

 

外面突然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北京的春雨总是姗姗来迟,先前他还觉得下雨是件很烦的事,本就拥挤的地铁上还要再容纳每个人的雨伞,稍有不慎就会衣鞋皆湿。潮湿闷热的空气中突然刮了一丝凉,伯远总算愿意从床上下来,他赤着脚踩在地上,走到小阳台上拉开了窗。

啪嗒,啪嗒。

空气中的燥热随着雨滴一同砸进了土里。他的双手扶着窗框向下望去,五楼的高度让他感到一阵眩晕,他不得不将身子缩了回来。或许有那么一瞬间伯远真的想一跃而起成为飞鸟,可这样的念头却在看到与地面的距离之后化成了泡沫,开了窗户,雨里带着的土腥气扑面而来,伯远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还是觉得胸口发闷。

他扭头,大步走进客厅去倒水喝。

 

从高处向下看带来的眩晕还在,他晃了晃,暖瓶里还剩下点昨天煮好的热水,可倒出来之后,原本应该热气腾腾的东西却冰冰凉。一杯还不够、他又到了第二杯,可这次却成了滚烫的沸水,伯远没有对准杯口,沸水浇在了他的手上,他松手,杯子坠地,四分五裂。

玻璃渣溅到他的脚上,扎得他有点痛。

 

在地上弥漫开来的水渍同样浸湿了伯远的脚趾,他再一次确认:是凉的。

 

他焦急而沉默地在房间里转圈,湿了的脚趾在地上摁出一道道水痕,从客厅走到洗手间再走到房间,从房间走到洗手间走回客厅,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或许在思考什么,所有的能力也好判断也好都在这一刻失了灵,他变成了行尸走肉,房间墙上滴答的钟表声音就是催促着他行进的口令。

 

周柯宇对他说,“明天晚上十点,你来车站”。

“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尊重并且理解”。

 

太狡猾了、太狡猾了,努力想要遗忘的记忆再一次追上了他,脑海中有关那个人的所有事情都在这一瞬间苏醒。伯远慢慢走到卧室的门边打开灯,眼睛因为不适应一下亮起的灯光流了泪,他一边抬起手臂擦脸一边想,太狡猾了,为什么周柯宇可以轻而易举地抛下这一切,为什么最后的决定,他要交给自己来做。

所有的人类个体在社会面前都是渺小的,不论你是怎样的人,善良的抑或坚强的,当社会将你界定为“怪物”时,你就是怪物。妈妈哭泣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是不是有人教坏了你?还是说你以前的病又犯了”,那个男孩子的脸伯远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回想起来,只有午后柔软的光照在他身上,他看不见他的眼。

 

他看到周柯宇跟他说,我爱你,伯远。

 

或许他就是怪物,就是变态,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可是谁又能保证在人类之中,没有其他怪物披上“正常人”的皮,学习正常人的动作,将自己伪装呢?为什么他只是坦诚地面对了自己,就要被别人打上不齿的、恶心的标签,他只是喜欢男人,他努力工作、好好生活,为什么罪孽却比杀了人的、放了火的更重呢。

伯远突然感觉到一阵恶心,他猛地弯腰,胃里的酸水一个劲儿地往上涌,全部被他呕进了垃圾桶里。他想要扶住什么地方支撑身体,手忙脚乱中却抓住了抽屉,不小心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抽了出来。

他退后,湿漉漉的脚踩到了什么边缘锐利的纸片。

 

烫银的字写的是《燕子》。

 

他弯着腰,颤抖着伸手将观影券从地上拾起。

 

 

“我们生来就是燕子,趋暖避寒,即便是熟悉的地方,如果难过,也可以离开一阵,等到温暖的季节再回来。”

 

“幸好,我遇到的人是你。”

 

“每个人,都有自由活着的权利。”

 

“和我一起。”

 

“我永远都会尊重你。”

 

“和我走吧!我们一起去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就这样开心地度过余生。这不是你想要很久的自由吗?”

 

“……对不起,这不是你所期待的未来。”

 

他抬头看见墙上的钟表,时针在这一刻指向了最下方的位置。

伯远忽然疯了一样从桌子上捞过一张车票,抓紧了票根,连鞋子也来不及穿,推开门就跑了出去。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究竟会不会后悔,可是他明白,如果不去,他这一辈子就真的会成为一具不会思考的尸体,他只是想要真正地活一次,为了自己活一次,不顾一切地活一次。

 

天气预报没有告诉我们今天会是这么大的雨,脏泥溅到了伯远的脚背上,雨水淋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大雨中他用身体拦下一辆出租车,语无伦次地说,他要去北京南站。

他要去见他,他要去见他。

雨水太大了,即便雨刮器开到了最大档,能见度也依然很低。坐到出租车后座的伯远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带手机,浑身上下只有紧紧抓在手里的两张票——求求你了,师傅,求求你快一点,要来不及了,他这样说道,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落下的眼泪。司机师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用京片子问他,小伙子是喝大了?这个点儿货车进城呢,还下这么大的雨,出了事谁负责?要早这么着急早走一会儿不就行了,现在的小年轻啊,就是没有时间规划,你看看,身上一身的水,都把我的车给弄湿了,刚洗的车……

求求你了,他哭,求求你了,师傅,快点开吧。

 

或许意识到了伯远的情绪不太对劲,司机师傅总算闭了嘴,一脚油门踩了下去。前面是个大路口,要是停下来估计得等上好几分钟,眼瞅着绿灯已经开始闪烁要变成黄色的,司机师傅狠了狠心,一下把油门踩到了底打了方向盘。

 

他要变成燕子。

他会变成燕子。

他马上就要看见周柯宇了。

 

伯远含着泪,将那张烫了银的票根,放到了距离自己心脏最近的地方。

 

倏地,自伯远的左手边,亮起了一道刺目的光。

 

下一秒,一声巨响。

 

 

3月23日,00:00A.M.

 

周柯宇放下手中没有应答的手机,有些颓然地起身,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车票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他看着自手中翻飞而出的纸屑,自嘲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大厅。其实他早该想过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会做梦,不是所有人都有放纵的资格,这个社会上的大多数人,都是谨小慎微,容不得错,他又怎么可能妄想着伯远放弃那么好的工作,跟他一起远走高飞呢?

已经二十多岁了,不能再这么天真了。

 

所以他撕碎了车票,同样,也撕碎了从前的自己。

 

就在他走出候车大厅的后一秒,大厅上挂着的小电视切入了一条最新新闻的报道:

 

“据悉,昨日晚上9:45分,在京新上地桥路段发生了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一辆货车与一出租车发生碰撞,出租车司机与乘客当场死亡,事故原因目前还在调查之中……”

 

 

近三个小时前,这里发生了一起恶性交通事故。

经过此地的女孩儿被事故现场吓得面色惨白,她忽地看见不远处的血泊里有什么东西,吓得尖叫一声,搂紧了旁边男朋友的胳膊。男孩儿忍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安慰着女友,加快脚步想要走过这片地方,路过那里才发现原来是一只手。

 

只是手里不知道握着什么,攥得紧紧。

——连死亡都不能将它们分离。

 

- 《燕子》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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